作者:杨尘微
“五万人。”达窝尔用志在必得的语调道,“五万人足够推平这关隘了!”
一旁的常胜将军按马跟随,笑着附和他的话:“说的在理。不过我觉着还是要谨慎行事。”
“此处丘陵如此低矮,哪儿能设下吞五万人的埋伏?他们能有那样大的胃口?”达窝尔不以为然道。
他们来时便已同瓦格可汗通过气了,瓦格也将派出五万人迎接,他们将从两翼反包围刚打了胜仗的齐军。
“骄兵必败。”达窝尔说,“这是齐国人兵书里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常胜将军仍是附和:“您说的有理。我们丹帐一直有头一仗主帅领兵得胜方能继续进攻的惯例,再有三日也该逼近泰华山角的落雁关了,那一仗?”
“我来!”达窝尔豪气万丈,“我要叫他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猛将!”
“好!咱们都听可汗指挥,您要打哪儿,便打哪儿!
“可汗有志向,不愧是我丹帐好儿郎!”
“可汗旗开得胜!”
“可汗真不愧为丹帐下一雄主!”
……
众将的吹捧叫他飘飘欲仙,将一路上惦念的与母亲决裂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建功立业”好似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恍惚间,达窝尔已经幻想出了凯旋后戴上储君东珠的情形了,恨不得此刻就飞到落雁关,与齐将一决高下。
第222章
秦玅观二十九岁的寿辰是在军中度过的。
万寿佳节, 往日里铺张繁杂的贺寿流程简化成了将兵同乐的晚宴。
说是晚宴,实则也与宫中不同。禁军与蕃西各州府的差役一齐调度和行猎,保证了远在前线的将士喝上了一碗酒, 吃上了肉与精面。
长华她们早前就从京中押来了易于储存的蔬果肉食,以供陛下行宴所用。秦玅观收了厚重的贺表, 将这些吃食全都赐给了连日作战的有功将士。
随军的录史官在简朴的赐宴上, 听着陛下发出一道道犒赏军士的诏令,心潮澎湃,笔走龙蛇,赞颂之句不断落在实录之上,瞧着秦玅观的眼睛都闪着崇敬的光。
伤好了大半的唐笙侍宴君侧, 席位离秦玅观极近。
养伤时她处处忌口,秦玅观不许她这这样,又不许她吃那样,叫她嘴巴里淡得一点味儿也没了。行伍中人大多口味偏重,讲究个浓油赤酱, 席上菜色虽然简朴,但也足够唐笙两眼放光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 她一定要吃个够劲。
这案角搁置的丹帐果酒也不错, 煮滚后发散着淡淡的清香,唐笙本不爱喝酒,但这玩意儿味甜甜的,细品喉头满是细腻甘醇, 不知不觉间就多饮了几杯。
秦玅观不断有武将来敬酒,她举杯, 唇瓣轻轻一碰,微微一抿, 丁点都没饮上,就这般应付了好些人,结果一回头,便瞧见唐笙抱着个酒盏斜靠着椅,面颊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有不知轻重的武官端着酒杯来恭维她,喝上头的唐笙也是来者不拒,捏着酒盏一饮而尽,要多爽快有多爽快,喝完了就抱着酒盏傻乐,仰着脑袋看着帐外,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十一。”眉头渐蹙的秦玅观招呼来方十一,叫她挡下那些不知轻重的鲁莽武将。
方十一得令前去,还没走近呢,唐笙瞥见抹影子便兀自抬起胳膊作出“请”之姿态,一口气饮下了小半杯酒。
秦玅观先是面颊发烫,后是脖颈发烫,最后当阳穴也欢快地跳了起来。
一片喧闹间,仪态端庄,坐如山松的陛下起身了,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追踪陛下的身影,声响渐小,唯有唐笙瞧着帐外舞剑助兴的军士,傻笑着鼓起了掌。
黑影压了下来,待着股无形的压迫感。
唐笙上扬的嘴角耷拉了下来,蒙着层浮光的眼睛逐渐澄澈,意识到是谁立在自己跟前时,吓了一激灵。
“陛,陛下……”唐笙说话有些磕巴。
大庭广众下,秦玅观一旦露出这种神色,就是快要到起怒的临界点了。
“唐参赞这是饮了多少杯。”秦玅观扬手,玄色的广袖展开,好似宽大的羽翅。十一见状,当即举壶替她斟了少许酒。
陛下这酒盏基本没动过,既得遵照御命办事又得不露破绽,这酒她真的添得吃力极了。
“唐大人与朕同饮此杯?”秦玅观的酒盏稳当当地停在唐笙面前,明明是在笑,醉酒的唐笙却隐约觉得,她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微臣受宠若惊!”酒醒了大半的唐笙躬身与皇帝碰杯,杯口要比皇帝的低上许多。
秦玅观故意碰狠了些,酒水洒落,她们的身影在昏黄的波涛中轻漾。
瓷色的酒盏贴上了陛下的唇瓣,秦玅观喝下了今晚第一口酒。唐笙知道这酒不能喝,但又不得不喝——喝了秦玅观的牙槽估计真要咬碎了,不喝就是拂了皇帝姥儿的面儿,因此只得假喝。
那溢出的酒撒了些在领子上,经过体温的催发,香气更显馥郁了。
心惊胆战的唐笙应付完皇帝的“敬酒”荣恩,终于得以落座。
瞧了半天乐子的方十八嘴角难压,探着个脖子努力憋笑,与十一视线汇聚时终于没忍住,背身笑了起来——十九这模样实在是又怂包又可爱,陛下那副要吃人的神情也实在是鲜活。万寿宴毕,小十九是要吃点苦头了。
军中事务繁忙,众臣为皇帝齐声贺寿后,宴席便到了尾声。
彼时天并不算晚,唐笙跟在裹得毛绒绒的皇帝姥儿身后,红扑扑的面颊缩进了交领之中。皇帝姥儿登车,她在车下踟蹰了片刻才敢上去,没有实形的尾巴耷拉着,眼神也可怜得打紧。
秦玅观端坐车中,双腕搁在膝头宽袖垂在身侧,差几寸曳地。
一柄玉如意拍打着她的掌心,修长的指节点于玉石之上,轻轻发力,拍出的节奏清晰分明。
唐笙的心跳在这节奏声中逐渐加速。
“过来。”秦玅观低低道。
唐笙拖着软垫,凑近了些。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随秦玅观乘车前往落败的唐府那回。
秦玅观屈起指节,叩响车壁。
这酒后劲很大,唐笙端坐了片刻脑袋便有些发沉了,答话时思绪也有些混乱。
“今日笼统饮了多少杯。”
“四杯……啊……六杯?”
“来时朕同你怎样说的。”
“要少饮酒……还有,要少吃些发物……”
“而你呢?”秦玅观尾音上扬,带着质问的意味。
“好喝嘛……”脑袋晕乎乎的唐笙稀里糊涂地撒起了娇,扬手去牵秦玅观。
方才人多,她好几回想要撒娇蒙混过关,最后都被迫忍住了,眼下只剩她们两个了,她要铆足了劲撒娇,好叫秦玅观放过自个。
“陛下……”唐笙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道,“您知道的,阿笙这些日子喝了多少苦药,那可真是难喝阿娘给难喝开门了……”
秦玅观蹙眉,思忖着她这毫无道理可言的话。
“难喝到家啦!”唐笙笑嘻嘻道,配上那泛粉的面颊,略显呆傻。
秦玅观:“……”
“陛下,您怎么不笑呀?”喝醉了的唐笙说话黏黏糊糊的,秦玅观的心浸好似浸在蜜饯之中,数不清的粘腻丝线拉着她沉沦。
马车行驶到了受损的官道,车上颠簸起来。
唐笙重心不稳,眨眼间跌到了秦玅观双膝之间,下巴点在了软垫之上。
秦玅观的当阳穴跳得更欢快了,她托起唐笙的面颊,几乎是抵着牙槽道:“你自个也曾当过医官,你如今这身子骨,能饮这么多酒么?”
唐笙被她捏的嘟嘴,说话有些含混。
陛下的仪态乱了,为了防止唐笙磕碰到哪里,秦玅观阖起双膝,叫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之上,而唐笙也不客气,就这般大大咧咧地趴了上去。
“小王八面皮也是生得糙实了。”秦玅观揉着她的面颊,“一点儿也不惧怕朕了。”
“玅观……”唐笙借着酒劲笑呵呵地唤她,“秦玅观是我妻,我才不怕她呢!”
“你再说一遍。”秦玅观沉声。
秦玅观将她的下巴捏高了些许,唐笙嘴巴翕动,饮过酒的唇瓣更显鲜润:“皇帝姥儿是我妻,我才不怕她呢!”
“你再讲一回?”秦玅观又好气又好笑。
唐笙不说话了,膝行上前,仰高了脑袋凑了上去,唇瓣蹭过了秦玅观的指腹。
那双蒙着夜色的眼睛印着她的身影,那样纯粹,又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好似在怂恿她。
秦玅观心跳漏了一拍,回神时已亲了上去。
柔软相贴,爱意在窄小的马车间流转。
秦玅观捧着她的面颊俯身亲吻她,唐笙半身后仰,双臂撑在身侧。
这是秦玅观为数不多的几个需要弯腰躬身的时刻了,那馥郁的香气沁润着她,分开时,她们的鼻息都急促起来了。
“跪上来。”秦玅观轻轻喘息。
“怎么跪?”唐笙鼻息发沉,“我要摔裂了伤口怎么办?”
秦玅观忍耐了片刻,将她推远了些,双臂随之下落,拉着她,强制她起身。
唐笙被她亲的手臂发软,随着她的牵绊而动,回神时已坐在了她的怀中。
这姿态让她产生了危机感,联想起了那回被秦玅观托着腰身跪在五屏椅上的情形,唐笙几乎在瞬间头皮发麻。
“陛下?”唐笙轻声唤她。
秦玅观探手,兀自锁紧了木制车窗。她又叩了叩车壁,不远处的马车门随之紧锁。
那串白玉念珠硌在她的小腹间,发散着凉意,秦玅观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
唐笙喉头发哑,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背过去,坐好了。”秦玅观附在她耳畔,温柔道。
“我的寿礼还没拿给您瞧呢,我去给您取来——”唐笙的脑袋飞速运转,紧张与忐忑冲散了酒气带来的朦胧,“您等等我,我想着万寿宴毕就呈给您的,这不是喝酒误事了……”
唐笙慌乱间碰掉了秦玅观的玉如意,咚的一声,好似打碎了什么。
“这是御命。”秦玅观的语调不容置喙。
第223章
唐笙的背脊紧贴着秦玅观的怀抱。
冬衫厚重, 臂弯间的动作有些略显迟缓。秦玅观虽有些吃力,但运作起来却不叫人觉得笨拙。
擦拭洁净的玉如意抵着她,逐渐与她的体温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