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那于朕而言也不亏。”秦玅观答。
“你今日想得不错。”秦玅观语调一转,有点播起唐笙来,“但你漏了一条,也算是百密一疏了。”
她没接着说话,给唐笙留足了反馈机会。
沉默良久,唐笙终于道:“这消息并非秦之娍递出的,而是丹帐大可汗递出的?”
秦玅观的掌心拢成了拳,抵着面颊,满含倦意道:“不错。”
唐笙转念一想,秦玅观都叫人将书信加急发出去了,那必然是相信这消息是秦之娍递出来的。她一时间没想出来陛下是怎样排除这个考量的,转头巴巴的瞧着陛下。
秦玅观被她灼热的目光盯得不忍不睁眼。
“傻阿笙。”秦玅观的指节刮着她的面颊,刮着刮着就忍不住揉了起来,“即便是假的,丹帐不就是像调动进攻他们的蕃西齐军挥师东下么。朕叫林朝洛调集的本就是驻守那一带围着要紧关隘打援的营兵,人数众多,害怕换个位置么?”
“原来是这样!”傻王八拍拍脑门,一副大彻大悟,对秦玅观无比崇敬的模样。
秦玅观知晓她是故意露这一手逗乐她的,也很配合地笑了笑。
唐笙忽然觉着没劲乐,秦玅观这样擅长揣摩人心,那她这样没什么城府且日日黏着她的,岂不是早就被她揣摩得光溜溜的了?
“陛下,我是不是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你都能猜出来?”
秦玅观还沉浸在军务中,一抽神就见唐笙百福那般凑到了她跟前,两眼放光。
“做什么?”秦玅观微讶。
“您猜猜!”唐百福就差吐舌头摇尾巴了。
秦玅观佯装沉思,良久才道:“你没安好心。”
“没安什么好心?”唐笙又着急又好奇,没注意秦玅观的眼角已悄悄上扬。
她凑得更近了,终于听到了秦玅观的压低声音的回答。
期待了半天,得了这么个答案,唐笙的嘴巴一下就不受控制地撅高了,辩驳道:
“你才要舔脸颊!”
秦玅观莞尔,捧着起了委屈巴巴的唐百福的面颊,亲了又亲。
第221章
天还未亮, 林朝洛从方清露所居的府衙东厢出来,直奔正堂。
东西两厢的廊道是连着的,执一怕吵着沈长卿, 便来到此处做早课,见她行色匆匆, 耳畔霎时想起了秦玅观的嘱托, 忙叫住人。
“林帅。”执一立起身,整理好衣上的褶皱,快步朝她走去。
这一嗓子喊得林朝洛心下一紧,就是上战场都没这么胆战心惊。
昨日本是共用午膳,后来用着用着方清露就说要查她的伤, 查着查着就进了卧房,一觉醒来就是翌日了。许久没有睡过这般舒适的榻了,林朝洛醒得极早,瞧着方清露眼底的黑青,心疼她日日忙碌, 便决定早些爬起来处理好那些本属于自己的军务。
她依稀记得,昨日是她先凑上去的, 方清露没说过一句原谅她的话, 因而心虚的打紧,出门都觉得昏昏欲睡衙役在偷摸瞧自己,结果就碰上了执一这声呼喊,心抖了三抖。
“是道长啊。”林朝洛挺直身, 下巴高高扬起,神色远不及往日的松弛。
执一颔首, 算是同她见过了礼:“陛下有信,昨日先传达给沈太傅了, 丹帐纠集了三万人,号十二万,前来增援瓦格了。陛下说,他们必然要经过泰华山沿途的关隘,叫您尽早设防。”
林朝洛听着她说话,神色逐渐凝重,之后眼眸中反倒流露出了激动。
“瓦格和丹帐也是黔驴技穷了。”她笑着道,“太傅是如何说的。”
“说是已拟定好了辎重调度,搁在方总督的案头了。”执一答。
林朝洛将草草系好的臂缚整理了遍,绕着圈,假装不经意间问道:“道长怎么起得这般早,没陪着沈太傅?”
执一微怔,心跳莫名急促了些,回神时林朝洛已不在身边了。
差役牵来了她的马,她单手执缰,轻巧一翻,眨眼间就调转了方向奔了出去。
林朝洛夹紧马肚无声催促,青骢马光洁的毛发恣意飞扬,奋力一跃,冲过冰雪掩藏的石块,一路发出咚咚声响,踏起片片雪浪。
丹帐人若是要救援,要走的只有两条路,陛下给的消息一向都是准确的,林朝洛用不着过多思索就能布置好了。
兵力充足,士气高涨,地势优越。
这种仗她林朝洛若是打输了,也就配不上大齐第一帅的名号了。
她想的是如何打得出彩,如何打得瓦格和丹帐联军抬不起头来。
下了马,林朝洛直奔前营,舆图主轴还未来得及展开,半个身子便凑了上去。牧池见着人拿着茶点凑上来,也被她挥手赶跑了。
日头渐高,案上压上一道黑影。
林朝洛不耐烦地拂手叫人退开,脑袋已先移到了光亮处,结果那影也跟了上来。
“哪个不长眼的——”
“诶呦!是总督大人!”
林大帅双手接取方总督单手递上的茶点,塞了一个在嘴中,含混道:“这个时候怎么来了,不是说军务我顶着么?”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不是叫你多睡会儿么,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瞧着嘴巴快咧到嘴角的林大帅,方清露觉着她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别贫了,我还得巡营。”方清露瞥了眼,没再说话。
林朝洛回身卷了舆图,大步赶上她。
日头高升之际,营地里人群往来,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掠过她们。
不远处的白马上坐着个身着儒生深衣的女人,马匹缓缓行进,石青色的高挑身影牵着马,穿过重重人影,向她们靠近。
见着沈长卿和执一,方清露露出了笑,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
四人会面,但不知为何,周遭氛围怪怪的。
夏属官与牧池、鹤鸣对视了眼,各怀心事。
方总督今日难得没穿官袍,而是穿了高高的方心曲领,遮住了脖颈。表面板着张脸,瞧着蔫蔫的,实则心情还不错。林大帅起了个大早,眼圈有些黑,但瞧着心情比方总督还要好。
沈太傅和执一道长就是怪怪的,怎么瞧怎么觉得怪——沈长卿与往常没什么不同,执一却瞧着心事重重,郁结众多。
“这是最后一场仗了罢。”林朝洛说,“不是最后一场,也是决定最后一场的仗。”
沈长卿扶着马鞍下来,立在执一身旁:“是了,所以还是要慎重思量的。”
“我带了图。”林朝洛迫不及待地展开,边走边说了些初步打算,“我想着,决战也一道打了。”
三人一齐抬眸,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来,听我详说。”
*
议完事已是正午,四人聚在主帐用了些膳,便去做职务之内的事了。
沈长卿统筹调度,方清露把控后方诸事,林朝洛训诫众将,执一给沈长卿牵了两回马便闲了下来。
军营中行色匆忙的兵士带起了她的衣角,执一看向沈长卿,瞥见了自己的袍摆贴上了沈长卿的。
“冷么?”她问。
沈长卿摇头。
不知怎的,她们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执一回眸,定定地看向远方,心跳加速。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木头桩子”,沈长卿的暗示和林朝洛的提点,她都能琢磨着回过味来。
她隐隐约约觉得,昨日傍晚的沈长卿其实在向她诉衷情。
沈长卿……可能心悦于她罢……
可她是个道士,还是个不能动尘心的道士。有些事,她必须得说明白。
“太傅。”执一鼓起勇气唤她,眼神却不再坚定。
“你说。”沈长卿正色。
相处久了,执一私下都是唤她“长卿”的,只有人前唤她“沈大人”、“沈太傅”,这样的情形于她们而言还是头一回。
“我……”执一欲言又止,“太傅……”
沈长卿安静等着她说完这难以启齿的话,半晌,都没能等到一句话。
“我是全真教派的。”执一低低道,“道心得稳。”
沈长卿轻叹息:“我知。”
“你不难过?”执一轻声道。
“意料之中。”沈长卿淡淡道。
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什么,抬眸道:“你是要同我辞行了?”
执一被她戳破了心事,久久不语,耳畔渐渐就只剩下了轻浅的呼吸声。
路过的斥候打破了她们之间的沉寂。
“沈大人,执一道长!前锋营已发觉敌军踪迹!丹帐人正朝豁口进发,三日内应当抵达伏口!”斥候来不及下马,在马背上传信,“林大帅叫您回去,有要事商议!”
“看来阵仗挺大,竟要聚齐了才能商议。”沈长卿舒缓了面色,同执一打趣。
执一又立成了一根木头桩子,颔首应下。
“阵仗确实不小,我瞧着,像是有汗王驾临。”斥候牵马走近,执一下意识接过马缰,看向沈长卿,似是在等她上鞍。
沈长卿刻意忽视了她的视线,绕过马匹,徒步走向营寨。
“丹帐主将可曾查探清楚?”
“原先只是说有穆尔帖那个所谓的常胜将军,不知晓竟有汗旗相随,可能有诈。”
“多少人?”
“瞧着挺多,估摸着前锋就有六千人了。”
沈长卿掐指一算,忽觉来敌不止陛下转述的三万余人了。她光是听着斥候描述,便觉得丹帐军像是要有五六万人的模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