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秦玅观人未行至,便听到了嘶吼声:
“秦玅观要杀要剐随意,老夫但凡动一下眉头,便不是号令三军,沙场点兵过的杨澍!”
“当年,老夫为文宗皇帝镇守边疆时,秦载济不过是黄口小儿!更别提你秦玅观了!”
“一介女流,安敢觊觎朝政,颠覆我大齐纲常,以至于国家败落,秦玅观实则大齐罪人——”
杨澍直呼秦玅观和先帝的名讳,听得押送官员心惊胆颤,生怕牵连到自个引得女帝不快。
“闭上你的臭嘴,陛下来了好好讨饶!”押送官照头给他来了一掌。
不想,杨澍却叫得更大声了:
“竖子安敢,捂着你的粪门到歪剌骨跟前讨饶,莫带我等大丈夫!”
脚步声渐杂,押送官知晓是御驾来了,忙叫人用破布塞进他的嘴巴。
一道清泠泠的女声传来:
“不必捂他嘴。”
霎时间,院中跪倒一片。
秦玅观信步而来,衣袂翩跹。
院中面南背北处已设下御座,秦玅观落座后才道:
“诸位平身。”
仪驾铺开,威风凛凛的卫士和僚臣分列左右,怒目而视,似乎要将杨澍生吞活剥了。
院中除了嘴巴塞了破布,只能用呜呜声响表示愤懑的杨澍,便再无声响了。
秦玅观挥手,示意摘下差役摘下他嘴里的破布。
“秦玅观!”杨澍挣扎着起身,老迈的身躯晃动了下,发指眦裂,“大丈夫顶天立地,欲为天下除矫诏夺位之君,正百姓视听,无错也!起事既败,老夫敢作敢当,任由你处置,但将士无辜,你——”
秦玅观面无表情地听着,觉得这人分外可笑,要紧关头还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夸赞自己,不知是心大,还是毫无自知之明。
她抚了抚耳鬓碎发,云淡风清道:“朕若身死,能继位的只有弘安公主了。公主年幼,朝政兜转最后定然落到太后手中——”
秦玅观笑容里带着轻蔑:“这天下,还是在女人手里。”
与这倚老卖老的杨澍不同,秦玅观短短两句话,便戳了他痛脚。
杨澍叫骂起来,双眼赤红:“宗室诸多男丁,哪里能轮得到你们女人掌权,你们女人只配在后院给丈夫提靴暖床!像你这般的毒妇,连当小娘都不够格!”
如此粗鄙的言辞,听得女卫们暗咬牙槽,手已按上刀柄。
就在杨澍以为自己成功激怒了秦玅观时,檐下反而传来一声嗤笑。
“半句话都离不开床笫之事,原是羞辱女人,说来说去反而连自个一块骂了。”秦玅观道,“文皇帝以仁治天下,朕亦承之。”
“你既以胯.下那半两‘玲珑’物为傲,那朕也不愿杀你,赏你宫刑吧,今后圈禁私宅。”
差役围了上来,即将将杨澍带下去行刑。
杨澍头次有了惧色,抓着花白的头发,仰天痛哭。
“毒妇——杀人诛心啊——羞辱,羞辱!”
悲愤的嘶吼渐行渐远。
方箬凑近了些,低低道:“陛下,不杀他吗?”
“为何要顺他心意。”秦玅观瞥了眼新呈上来茶水,“朕要他生不如死。”
茶盏里泡的还是陈茶,秦玅观一嗅便知。此地腌臜,她虽被风吹得口干,倒也不想碰这水。
方箬又道:“那不用再审了吗?”
秦玅观答:“他想从宗室扶个幼子登基,至于有无勾结藩王,除夕夜便知了。”
方箬听了个半懂,但也不敢再问了。
静坐了片刻,院中风大了些。
秦玅观背身咳嗽,嗓子痛得厉害,她展开帕子细瞧,并未看到新添的血渍,紧绷的心绪松动了些。
方箬端来茶盏,请秦玅观喝茶顺气。
秦玅观推开,又躬身咳嗽起来,过了一阵才彻底缓过来。
离了方汀,好像就没人能照顾好她了。
秦玅观阖眸,休息了半刻钟才道:“带拷打唐笙的差役。”
传令声下,一胖一瘦两个京兆府差役便被拖了上来。瘦的那个右手被斩了,一见秦玅观便汗流浃背,吓得快昏死过去。
秦玅观强打着精神问话,两个差役都老老实实答了。
他们本是临近州县的流民,因为没有黄册无法入城谋生,便在京畿做些亏心勾当混个温饱。前些日子忽然有人找上门,给他们一大笔钱,顶替两个挂职吃空饷的差役混入京城。
腊七夜晚,他们敲诈了几个软弱的酒家,吃饱喝足,大赌特赌了一通,便隐匿在暗处,照接头人说的,等起了车队,确认受绑者的容貌。
知道唐笙是宫里人的两人本有些发怵,但因欠下了大笔赌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俩正是知道她是宫里人,才未曾下死手,起了色心也——”胖子是个没脑子的,为了求宽免,说漏了嘴。
秦玅观倏地睁眼,眼神又阴冷了几分。
十二娘瞥了眼,心道:这两人大概是活不了了。
这两人的供词里,只有描述接头人样貌的内容有点用处,讲话夹杂了许多市井粗语,分外难听。
秦玅观平素最厌恶这些好吃懒做、恋酒贪色的男人。
依照《大齐疏议》,这两人罪不至死,但秦玅观这回却直接下了诛杀令。
两个混子求饶不止,秦玅观头痛得厉害,遮住眼眸不想再看:
“把嘴堵上——”
“是!”差役应声。
……
日暮时分,秦玅观回到主营,帐中已不见唐笙的身影。
早晨的肉羹和蒸羊肉还在原处,没有动过的痕迹。
秦玅观脱下氅衣,坐在榻边休息。
帐帘忽然被人掀开,头痛欲裂的秦玅观正欲发作,却看见唐笙抱着茶窠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突然见着秦玅观,唐笙也是一愣。
早晨秦玅观并未许她自由行走,保险起见,唐笙没敢乱跑,一直留守在中帐。
身上的血味实在太浓了,唐笙在确认秦玅观一时半会回不来后,终于敢去烧水梳洗。没成想一回来便碰上了秦玅观。
“陛下——”
唐笙行完礼,默默将茶窠放到桌案上。
她回眸时注意到秦玅观唇角似乎有些干裂,于是给她换了盏茶,一瘸一拐地端了过去。
秦玅观接了,托着茶盏喝了起来。
唐笙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她的神情。
这还是她头次见着秦玅观这样举着茶盏喝,以往她都是端着斯文的姿态一口没一口地啜茶。
唐笙眨巴着一双柳叶眼,用眼神问道:“要不要奴婢再给您倒一盏?”
秦玅观对上她的视线,没有说话。
唐笙明白了,又扶着短榻踉跄起身,去给秦玅观倒茶。
“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秦玅观接了茶盏,“朕诏令已下,你如今是正六品御前医女。”
唐笙小声道:“那奴婢自称微臣?”
秦玅观:“……”
唐笙照着自己脸颊轻打了一嘴巴,悔恨道:“奴……微臣,习惯了。”
换了个称谓,秦玅观听着顺耳多了。
“您要洗把脸吗,我瞧着您疲倦得很。”唐笙还是不太习惯新称谓,干脆改称了最顺口的“我”。
唐笙凑近时,秦玅观嗅到了淡淡的皂角香。
她微颔首,眉心在不觉间舒展开来。
唐笙虽然偶尔会犯蠢,但多数时做事还是很令她舒心的。
见她托着伤躯行走侍奉,秦玅观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道:“伤成这样,也难为你御前值守了。朕想赏你些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
正在挤巾帕的唐笙眼睛倏地一亮。
唐笙:“此话当真?”
秦玅观:“君无戏言”
听说又有赏了,唐笙的瘸腿拐得利落了许多。
她果断道:“陛下可否赏我些银钱。”
秦玅观揉着眉心:“你是掉钱眼儿了么?”
唐笙瘪嘴,委屈道:“我上月被您罚了三月月例,老底儿都吃光了,眼下还欠了十八一笔债……”
“好了。”秦玅观打断她,“朕眼下没有现银。”
唐笙知道她这是允了,笑逐颜开:“您回宫支也行。”
秦玅观:“……”
唐笙拖着瘸腿朝秦玅观走去,掌心托着还冒热气的帕子。
她还未矮身,不知什么物件就从半空中飞了过来,直直砸向她脑门。
唐笙挨了一击,但也接住了东西。打眼一看,正是秦玅观戴在拇指的墨绿玉扳指。
秦玅观伸手拿走帕子擦拭面颊,唐笙扑通跪下,托着扳指道:“陛下,如此贵重,我不敢受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