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她说完这句便阖上了眼眸, 将唐笙晾在了一边。
唐笙同她对坐一路, 好不容易熬到了唐简旧居。
她先下了车,秦玅观隔着衣料扶着她的腕子下车。
旧日气派的鎏金蓝底匾额颜色掉了个干净,秦玅观御笔书下的“唐”字只剩了个“口”。
侍从推开布满蛛网的广梁大门,灰尘簌簌直落。
不过半年而已,这里便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浓重的烟尘气弥散开来, 唐笙蓦地记起刚调到宣室殿时云霞引路时说的话。
她摸出一方簇新的帕子交给秦玅观,希望她能掩住口鼻。
衣裳是新换的,秦玅观先前没穿过,衣袖里自然没有巾帕。她接了,抵在鼻尖, 嗅到了一股极淡的味道。
向内走去,这方帕子替她挡住了许多腐旧的味道。
一年前, 唐简位及人臣, 曾官至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荣耀盛极一时,鼓舞了不少宫娥参加女官选拔。
秦玅观从未来过唐府,不曾料想到唐府竟然如此简朴, 放眼望去,竟连富商的居所都不如。
穿过檐廊便是正厅了, 再走几步便是唐间的起居室和书房。这三件屋室加起来竟连宣室殿的一间暖阁都不如。
屋内的陈设还算干净,侍从擦了灰, 搬来一张圈椅请秦玅观坐下。秦玅观扶住椅背帕子掩上了眉眼,微躬着身,许久没有说话。
唐笙入内时,秦玅观背着圈椅站定,光是听脚步声就猜到了来者。
“你自小便居住在此么。”
唐笙回忆了遍原著剧情,应声称是。
“朕对不住唐简。”秦玅观扶着圈椅坐下,语调沉闷。
陛下这人不爱表露情绪,说起歉疚话来,表情也是冷冷的。
身侧的屋子便是唐简身死之处,秦玅观没有勇气入内,只是远远探望了一眼。
“朕写了祭稿,你入内,替朕点了吧。”
唐笙俯身接过,同几个侍从一道入内。
唐简为人清介正直,住处也丝毫没有阴冷的气息。寝居内,除了有些霉味和烟尘味,看不出任何异样。
如若不是房梁上绳索摩擦出的印记,无人能看出这间古朴雅致的居室,曾见证了权重秩高的能臣最后慷慨赴死的决绝。
唐笙不觉害怕,只想重重叹息。
火折子引燃了长长的祭书,火焰绵延,缓慢吞噬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烁动的火光中,唐笙看到了一行小字。
“我与卿,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东窗共读,相知恨晚,岁月几何难计。长夜泪满襟,曾见河清海晏,往往梦中槐蚁。”
唐笙眼眸中的光亮淡去了,祭稿成了灰烬,散落在她的脚边。出来时,秦玅观正定定望着窗外,眼底印着光秃秃的柿树。
光影斑驳,恍惚间秦玅观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你阿姊说,秋日里她打开书窗,仰首间便能看到结满红果的柿树。”秦玅观道,“想必就是这棵了。”
睹物思人之痛,唐笙是明白的。
她越来越觉得,唐简和秦玅观之间,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了。
唐笙喉头涩涩的,想要劝慰几句,可开口时,想说的却又都卡在了咙间。
“陛下——”
不多久,前去寻物的侍从便绕了回来,手中多了几封信笺。
“透风砖是活的,臣等拆开,摸到了唐大人留下的书信。”侍从道,“想必是三司搜查时漏了此处。”
蜡封的信笺上皆写着“阿幺亲启”,秦玅观知是唐简写给唐笙的,并不拆开。
“你阿姊留给你的。”秦玅观转交唐笙,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唐笙一一翻过,指尖忽顿。
“陛下,此封未曾署名。”
秦玅观偏首:“拆开。”
这封信也未曾封蜡,唐笙指尖轻捻,便挑出了信封里的东西。
信里只有一片枯败的花瓣和一张薄薄的信纸。时隔太久,朽烂的花瓣的汁水早已印在信笺上,看不清字迹了。
唐笙迎光望去,只瞧出了“无岁”二字。
“陛下,这是留给您的吗?”唐笙下意识道。
秦玅观摇头:“想来她应当是恨朕的,不会有话留给朕。”
她说得落寞,唐笙的心也随之沉了沉。
“都搜过了么。”秦玅观问。
侍从答:“回陛下话,皆搜过了,不曾搜到其他物件。”
秦玅观撑着圈椅起身,众人随之。
“将院中的通风砖都打开,不可漏掉一处。”
不一会,所有的通风砖都被撬开了,并未再发现任何东西。院中培植花卉和树木的土壤也没有动过的痕迹,众人试着挖掘,最后一无所获。
回宫的路上,秦玅观眼底没有一丝暖意,瞧着比平日更冷了。
唐笙随驾,同她对坐,被这氛围压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但她心中很闷,期盼着秦玅观能同她说上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秦玅观才开口:
“你阿姊留给你的书信里,写了什么。”
唐笙唇线紧抿,当着她的面打开。
她刚要念出声便被秦玅观叫住了。
“那是她留给你的话。”秦玅观浅声道,“朕只想让你瞧一瞧,有没有提及见闻录的。”
唐简文辞清简,唐笙初读时并未觉察到太多的情绪,可读着读着就在字里行间感知到了一位即将赴死的姐姐,对独留于世的亲妹妹的担忧。
信里,她教了妹妹许多自保之法,教她如何忠于陛下,如何藏拙守锋。唐笙虽未见过她,但也很难不为之动容。
信上确实没有提及见闻录的话,唐笙读罢如实呈报。
秦玅观的眸色更暗淡了。
“阿姊信上说,只要我忠心于您,您便会保我安稳。”唐笙小声问,“这是真的吗?”
秦玅观睁眼,凝望着面前人:“她还说了什么。”
“她叫我藏拙守锋,为您尽忠。”唐笙垂首。
秦玅观摇头:“以她的性格,应当是希望你争一争的,能成为女子表率的。”
这样的话,信里却是出现过。
唐笙头垂得更低了,秦玅观对唐简,简直是了如指掌。
“我……”唐笙一时语塞。
刀鞘探了过来,托住了唐笙的下巴。
秦玅观半身前倾,缓慢而郑重道:
“你阿姊说得不错。只要你无异心,朕会保你一世荣华。”
“如若你有野心,朕也会放权于你,助你青云直上。”
她笑了笑,眼角却是垂落的:“只可惜。”
*
开过年,天气便有转暖的迹象,街道已不见残雪。屋檐下日日夜夜响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败落的唐府无人值守,这几日却总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人人都说,那是唐简大人的冤魂作祟,虽有声响却从不伤人。
百姓们不敢靠近,唯有巡逻的差役偶尔会经过此处的街巷。
是夜,唐府墙角下多了两道狰狞的黑影。
差役经过时提灯望去,那两道黑影却倏地消失了。差役吓得双腿发软,撒腿就跑,连官灯也不要了。
周遭重归寂静。
两道黑影从墙内的阴影里走出,忽觉后脖颈一重。
兵刃的寒意蔓延开来,直窜头皮。
“老老实实放下你的兵刃,摘下面罩来。”方箬剑锋抵近,低低道。
那两个黑衣人照做,御林卫们正准备上前束住他们的手脚,黑衣人便栽倒在地,吐出鲜血来。
“不好!”方六娘扣开一人的嘴巴,看到了咬破的肠衣,“他们嘴里藏了药!”
方箬猛甩手,剑尖扎进土里,剑身摇晃。
这场为了抓捕细作而设的局,终是一无所获。
*
年前的叛乱来势凶猛,竟无一点预兆。
隐在暗处的推手,想在二十七夜趁着秦玅观回潜邸时行刺。
绑走唐笙,一为套出见闻录,拿到把柄挟持群臣。二为分散秦玅观的护卫,伺机而动。
刺杀者为何知道她二十七夜必定会回潜邸,又为何会知道宫中使女的行踪?
行刺者怎敢笃定秦玅观会为小小宫女调集大批军士?
这中间许多环节设计,都离不开宫中信息的传递。
秦玅观疑心禁宫和京城已被细作渗成了筛子,处心积虑设下一局,今夜却连两个舌头都未抓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