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御林卫们回来复命时,已近三更。
秦玅观听着陈奏,一言不发。
“蹲守了三日,好不容易撞着,却让他们死了——”
“那两人手脚敏捷,反应迅速,不似寻常死士。”
“陛下白日刚去唐府,后脚便有人跟上了,显然细作就在陛下身边。”
……
御林卫们讲了许多,许久不闻御座上的秦玅观发声,一时间全都静了下来。
“他们用的兵器是什么形制的。”秦玅观摩挲扳指。
方六娘拱手道:“回陛下话,是民间锻造的,规制上均不及军中和大内所用。”
“若是在京中锻造,挨个讯问铁匠铺或许能找着是谁。”方十二道,“只是……”
“先沿京城溯源,这死士是谁派的没有那么好查。”秦玅观一锤定音,“当务之急是寻找细作。”
众人唱诺。
方箬却在此时站了出来:“陛下,您今日微服出行,除了近侍是无人知晓的。要是有细作,也一定是在近侍之中。”
此话一出,众人皆抬眸看向她。
方箬掀袍跪地:“恳请陛下从近侍中调查!”
秦玅观今日带的皆是从公主府出来的侍从,且与女卫们关系很近,一直与她们共事。
方箬这番话显然是将旧部众们架在火上烤。
“此言差矣。宫内人多眼杂,陛下的车驾被细作看到了也未可知,为何笃定细作就在近侍里?”方十二出声反驳,“你这结论未免太武断了些。”
方箬充耳不闻,叩首道:
“陛下,不久前的宫变,亦是如此。您发布的诏令应是逐级传递,为何总是为叛军提前洞悉。再者唐笙的行踪又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与我同生共死的姐妹微臣自然不愿怀疑,奈何种种迹象皆有所指。”
她只提了一嘴唐笙,却句句不离唐笙。
秦玅观思忖了片刻,替她说出了心中话:
“你是怀疑,细作是唐笙。”
方箬抬首:“正是!请陛下明鉴!”
秦玅观支颐,淡淡道:
“不该是她。”
衣桁上的便服是提前两日备下的,御林卫是提前三四日埋伏在唐府附近的。这中间的时差,正是秦玅观留给细作传递信息的时间。
在秦玅观的设想里,暗处的人应当在这三日里行动,抢占先机,绝非是在她离去后搜查。
照此搜查,唐简的见闻录早已到了秦玅观手中,他们又能搜查出何物呢?
所以,秦玅观敢断定,暗处的眼线虽极有可能在宣室殿当差,但这三日内都未曾得以进寝殿服侍。
“朕问你。”秦玅观望着方箬,“唐笙昨夜可曾出殿。”
方箬答:“回陛下话,唐笙在寅时回耳房洗漱,约莫两刻钟。期间,见过云霞、海曙、翠云,翠云曾问她换便服是要去何处。”
“唐笙答的什么。”
“随驾。”
秦玅观拢着烛火,目光明亮:“她回宫后呢。”
“一直在看书信,未出耳房。”
方箬怀疑唐笙,是因为她觉得唐笙讲的并不是真话,被拷打也是演一出苦肉计给秦玅观瞧。
“你这思路不对。”方十二道“十九要真是细作,为何会被捉去拷打问话,直接告知见闻录在哪不就得了,何必大费周章?”
方箬反驳道:“你为何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秦玅观说:“你有没有想过,朕设的这局,如若唐笙真是细作,你们便抓不着人了。”
方箬仰首望着御座上的人,对上她印着烛光的眼眸。
“微臣明白。”方箬重重叩首,“可您会将计就计,藏在暗处的人就不会了吗?丢掉两个死士和保全宫中眼线,哪个更合算?”
方十二:“不入局岂不是更合算?”
方箬正要开口,便听到秦玅观说:
“昨夜她当值到寅时,白日朕又点了她随驾。你也说了,她回来后便未曾出耳房,是没有功夫去递消息的。”
“万一就是她和身边人一道传递消息的呢?”
方箬继续道:“照着御林司办事章程,今夜与唐笙相干的一概跑不了!臣请命,请陛下不要念及私情而对唐笙网开一面!”
殿内无声。
秦玅观思忖片刻,才道:
“朕准你照章程审理,但不得屈打成招。”
第38章
是夜, 与唐笙同住一间耳房,且白日同她碰过面的宫人皆被拿了。阖宫上下,但凡有讲不出自己白日行踪且找不到证人者亦被捉拿。
上至禁宫内苑下至二十四司皆被惊动。
颐宁宫的小太监因为行踪和当值该走的路线偏差太大也被捉拿了。小太监没见过这阵仗, 动静闹得很大,惊醒了眠浅的裴太后。
裴音怜披衣下榻, 秦妙姝披着发赤脚朝她跑来, 面露惊色。
“莫慌,外头这是怎么了?”裴太后牵了女儿的手,朝当值的太监道。
檐下传来话音:“回太后娘娘话,说是抓细作。”
“哀家宫里怎会有细作。”裴音怜拍着女儿的手背道,“实在荒唐。”
不多久, 见到殿内亮起灯火的御林卫赶到檐下,隔着窗赔了不是,被裴音怜呵斥了一通。
唐笙是被人提着领子揪起。
御林卫们将众宫人拿进狱所,挨个审问。唐笙亦被单独关押。
她抓着个相熟的御林卫,询问情况。
“莫问, 我要答你了便是渎职。”御林卫道,“待会方统领问话, 你实话回答便好。”
语毕, 御林卫便背过身去,不再同她说话。
唐笙等得焦心,却也只能绕着窄小的监牢踱步。
她想不通,为什么白日里还在好好随驾, 到了晚间就莫名其妙地被抓了。
审到她时,已是五更天。
唐笙戴着沉重的号枷, 一点也直不起身,背上的伤口已然撕裂, 衣料上早已印上嫣红的血渍。
她痛得倒流冷汗,抬首间看到了面露忧色的十八。
“唐笙。”
“在。”
刑讯间灯火暗淡,散着朽烂气和血腥气的刑具看着分外骇人。
唐笙忍痛看向长凳上的人,觉着周遭的灯火都发了蓝。
方箬的动作带着烛火晃动,面容泛着冷蓝色的灯火中很是瘆人,宛若地府阎罗。
“本官问你,那日在听风园,你是怎样知晓陛下行踪的!”
唐笙的视线被冷汗模糊了。
方箬的问题一抛出,唐笙便猜到今夜是在抓细作了。
凭着原著剧情做出反应这解释肯定是行不通的,咬死不承认反而更让人起疑心,毕竟换个视角来看,她身上确实有诸多疑点。
方箬从她最初到御前来就起了疑心,她若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是过不了这关的。
唐笙咬牙,低低道:“是因为瞧见了御驾,活命心切,说那些话以求自救。”
“你撒谎,你平日便是一副懦弱无刚的模样,任谁来都可踩上一脚。”方箬绕着她踱步,“高荀说,你先前从不会有那样的言辞,唯独那日同发了颠似的顶撞她。”
“她欺压我多日,我积怨已久,没压住火气。”唐笙语调发涩,“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所以你便借陛下的手报复她,顺杆爬至御前侍奉。”
“那好——”方箬倾身下来,死死盯着她,“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陛下会遇刺的?”
“我只是说京城年关人多眼杂。”唐笙仰首,喉头滑动,“几时说过陛下会遇刺?”
方箬见不得她一副死到临头还梗着脖子辩解的模样。在她眼中,这和挑衅刑讯官无异。
她单脚踩上唐的号枷,将她昂着的首和脖颈压低了下来。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巧的事。”方箬手臂撑膝,几乎要将唐笙踩进烂草堆里,“我们入牢城营时,你可是即刻就说出了陛下会遇刺。你被关着,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
唐笙背脊的伤口撕裂了,皮开肉绽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血迹混着汗珠湿了她的背部。
她挂的号枷不是游街时候用的那种又短又方的模样,而是连躺下和直身都难的长号枷。这号枷本就是刑罚的一种,上枷者就连寝食坐立都在经受惩处。
号枷内圈还故意留了层锐利的铁皮,方箬下脚时,她的那铁皮划破唐笙的肌肤,一点点下渗。
十八忍无可忍冲了出来拉开了方箬:“长姐,这不合适!陛下也说过,要照着章程办事,不得屈打成招。”
唐笙这才得以松劲,稍微直起点身。
“当值之时该叫我什么?”方箬侧目,用刀鞘抵走了方十八,“再者本官屈打她什么了,本官行刑了么?”
“统领,她若是细作为什么又要那么着急出去护卫陛下?”方十二推开了方箬的刀鞘,“这说不通。”
“细作也是想活命的,自然不会把路走绝。”方箬一句话便将十二梗了回去。
唐笙顶起枷锁,喘着气道:
“你心中既有了答案,又何必再审呢。统领,你已经将我当成细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