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用什么吐的?”唐笙问。
“还未用膳呢。”方汀答,“只是见着煺羊肉了。”
唐笙反应迅速:“太膻了,陛下本就不喜肉食,更别说这般的腥膻之物了。”
方姑姑神色一滞。
其实羊肉是极少出现在秦玅观的膳桌上的,这次是她特意吩咐下去的。她千叮万嘱,一定要除膻,呈膳前她还试了试,厨子做的都快没味儿了,结果……
“姑姑?”唐笙也觉察出了异样,尾音微扬。
“嗳呦——”方汀拍着脑门,后悔不已,“我这是,我这是……”
唐笙明白了。
“姑姑,您服侍陛下漱漱口,缓一缓,便好了。日后膳桌上的肉食都制成素食的模样,陛下或许会用几箸。”
方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你有贴身衣物么?”
唐笙僵住了,紧接着面上飘起了浮红,谨慎道:
“中衣?”
“快快取来!”方汀言简意赅。
唐笙:“我……”
“嗳呦。”方姑姑推她,“快去吧!”
第50章
方汀托着叠得整齐的干净中衣入内。
秦玅观手臂支膝, 掩面缓劲中。方汀想要扶她躺下,秦玅观却又俯身干吐起来。
“再开两扇窗!”方汀焦急指挥,“将膳食都撤下去!”
秦玅观抓住她的手臂, 偏着首,嘴唇翕动。
方汀听不着她的声音, 只能凭着唇形判断。
“取水来!”
守在一旁的宫娥打了盆热水来, 未及走到便被方汀呵斥下去。
“茶盏!”
小宫娥忙换了物件,但端来的茶盏里水又太凉。
方汀觉得用谁都不顺手,扬声道:“将唐——”
小臂被人捏得更紧了,秦玅观冲她摇头,就着凉水漱了遍口。
方汀只好又将人叫了回来。
“陛下?”
秦玅观摇头之际, 那股恶心劲又上来了。她扶着榻边,指节触碰到了一片松软。
“您闻闻这个。”方汀将唐笙的中衣放在秦玅观膝上,“或许能淡淡味儿。”
这中衣由苎麻布制成,和秦玅观昨日上手剥开的那件质感有些像。
她一下便猜出了方汀的用意,本想强忍着头晕将东西丢进了方汀怀里, 却在嗅到熟悉的味道后捏皱衣料,缓缓放下。
“她……还在外边么。”秦玅观问。
“在呢, 奴婢将她传进来?”方汀眼睛亮了亮。
秦玅观抚过交领, 掩去她捏皱的痕迹:
“还给她罢。”
方汀:“那您?”
秦玅观本就身体不适,方汀迟迟不奉命,她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奴婢这就去。”方汀捧着衣裳匆匆退下。
秦玅观却扶着榻边,再次感到头晕目眩。
她摸出了袖中的帕子, 掩住了口鼻,额角已渗出了冷汗。
方汀不一会便跑着回来了。
“你方才做的, 成何体统——”秦玅观虽然身体不适,但眼神依旧唬人。
“陛下……”
秦玅观有些不悦, 方汀立即噤了声。
不一会,萧医女和黄太医到了,把脉,揉穴位,喂药丸,忙活了一阵,秦玅观这才舒缓过来。
她仰面平躺了一会,对方汀道:
“香囊除下来。”
方汀抬头,分外不解。
秦玅观继续道:“昨夜的事,有多少人知晓。”
“回陛下话,昨夜内殿当值的,只有奴婢。”
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也忘了罢。”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叹息,方汀眼前浮现了今早唐笙翘首以盼的身影。
“陛下,您为何突然就……”方汀欲言又止。
秦玅观敛眸:“你真想知道。”
“是。”方汀垂首,语调失落,“奴婢只是觉得,您身边能多个人照料是好事。”
秦玅观问:“你是如何想到要她中衣的。”
“您总是嗅那方帕子。”方汀声音渐小。
“那便是了。”秦玅观道,“你能看出来,那自然还有人能看出来。”
“陛下,您的意思是?”
秦玅观阖眸,疲惫道:
“君王的宠信,于她而言并非益事。”
从前唐笙的那方荷包,秦玅观留着,可以藏于大带里侧,不易被人觉察。而香囊这种物件,必须佩挂身侧——与六品官袍同色的料子,略显仓促的收线,淡淡的药香:明眼人留个心眼便能猜出这是谁赠给她的。
秦玅观不过是嗅了几回帕子,便已被方汀看了出来。
若是真将唐笙做的这方香囊佩在身侧……
她亦是人,总有情难自已的时候,若是牵绊深了,于她和唐笙而言都不是益事。
唐笙并非有实权的朝廷命官,眼下虽有秦玅观护着,可一旦出了纰漏,她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静下心来思忖良久,秦玅观觉得,此事该有个了断了。
“你同她说,朕昨夜不过是疯一回。”秦玅观道,“朕可以给赏,无论是晋官位还是赏银钱,朕都会给。若是什么都不要——”
“那就都忘了吧。”
方汀心中五味杂陈,一面心疼秦玅观,一面替唐笙揪心。
她不是不明白秦玅观的苦衷,可她总觉得,此事应当有更妥当的处置方法。
方汀说了心里话,秦玅观闻言睁眼,略有些失神。
“你觉得,唐简能力如何。”
“唐大人自是材优干济。”
“唐笙同她作比呢。”
“这……”
唐简那般有手段有魄力的,最后也落了个死于群臣逼迫的结局。唐笙这般,不必相提了。
“唐大人是前朝谋臣,是您的臂膀,和她到底是不同的。您可以护着她些,藏着她些。”
秦玅观未搭话,她考量的要比方汀更深更远一些。
她这样的人,最宜当孤家寡人,一旦有了软肋,等待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秦玅观眉心淡去不久的阴翳重新聚拢,方汀替她理好棉衾,目光担忧。
人心都是血肉长的,方汀是看着她长成的,自然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唐笙那般细致用心,且性子也易于陛下操控,若是能留在陛下身边为她排解郁结,贴身养护,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可惜,陛下似乎思量得更多,并不是将她当作棋子和用具在摆布。
想到这,方汀忽然意识到,秦玅观或许对唐笙是真动了心。
“奴婢将安神香囊放于您枕下了。”她轻声道,“您好生歇着,勿要再忧心了。”
秦玅观胃痛得厉害。
她蜷缩着,只露出一点单薄的肩头,额前的碎发沾着冷汗,整个人异常憔悴。
方汀想要将棉衾往上拉些,遮住她的肩膀,却听得秦玅观低低道:
“朕真是疯了。”
*
一直到祭祖大典前一日,唐笙都未曾见着秦玅观。
期间,方姑姑来传过一次话。
唐笙一直忧心的事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