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第49章
秦玅观既已下令, 今日不召见人,方汀自然是没理由放唐笙进来。
她撩起风挡,准备阖上外户, 却见唐笙还在原地翘首以盼。
“唐大人,回去罢。”这孩子待陛下是一片真心, 方汀见她这般, 亦有些心软,“陛下今日不召见人。”
年轻的女医听了,那股期盼所带来的劲立马就散了,人也蔫巴了。
“姑姑。”女医摸出藏在怀里的香囊交给她,“还劳烦您将这个交给陛下。”
这香囊颜色内敛素净, 面上也没绣花纹,想来应是唐笙赶制的。方汀瞥了眼她眼下的灰青,颔了颔首:“奴婢转呈陛下。大人今日也可好好休沐一番了。”
言毕,她退至檐廊,掩上了门。门阖着只剩条缝隙时, 方汀还能见着医女的身影。
她捧着香囊,探望里间, 却见秦玅观随手抄了本书躺着在看。
陛下有听脚步识人的本领, 方汀正犹豫,便被唤了进去。
“朕的念珠呢。”秦玅观问。
“回陛下话,在您手边的小案上。唐大人用帕子裹着呢。”方汀打帘入内,远远便答道。
念珠是陛下生母的遗物, 陛下向来重视,不肯假手他人。
方汀隔着帷幕, 见陛下撑着身来取,套上腕子后才安心躺下。
见她不想再睡, 方汀便捧着香囊上了前:
“陛下,这是唐大人献给您的安神香囊。”
听闻这话,软屉榻上的陛下手中的书砸在了脸上,动静不小。
方汀抬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知晓秦玅观面皮薄,她要真劝了,秦玅观能直接将她赶出去。
“她不是将香囊烧了么。”秦玅观没动,平躺着,让书册遮在脸上。
“想来应是昨晚赶制的,应是献给您的寿辰礼。”方汀说这话,心里也在计算唐笙花费的功夫。
昨夜她四更天才进来送水,唐笙替秦玅观收拾完出来时都快五更了,天亮后,辰正便来请脉,如此算来,应是彻夜未眠。
帷幕内的秦玅观久不言语,方汀试探道:“奴婢给您收起来?”
她话是这样说,但人还是立在原地没动。
“一个安神香囊罢了。”秦玅观取下书,语调平淡,“库房多了去了。”
方汀垂眸,不敢拆穿她。
果然,不消片刻,她便听到了陛下的下句话。
“呈上来给朕瞧瞧。”秦玅观道,“一大早就要到殿来,她做的这个是有多金贵。”
方汀压下笑意,快步送上前。
帷幕里探出一只白皙的腕子,长指一勾,便将香囊带了进去。
中衣轻薄,宽松的衣袖落在了肘间。
这香囊实在是素静,柔蓝的布料制成,摸着和唐笙的官袍质感相似。
指腹的传来的知觉让她回忆起了昨日拨开唐笙衣袍时的触感。春寒料峭,星夜如冰,这小医女官袍之下竟只有一件棉直裰,扯开后就到中衣了。真真是仗着年轻就不把身子当一回事了。
秦玅观捏着颗粒感十足的香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味。裹念珠的帕子还在手边,她比对着嗅了下,觉得还是帕子上的味道好闻。
指尖触碰到了片状物,秦玅观拉开了香囊,两指探了进去,摸到了一张字条。
纸条上的字迹结构是她熟悉的,笔画却没有那么像鬼画符了,不过读着依旧伤眼。
秦玅观念了几行,意识到这是《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经文太长,唐笙抄来抄去,也就写了开头一句,别的全然写不下了。
她自小跟着母亲修习佛法,知晓这经书是增长福报消除业障,增寿消百病的。唐笙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她。
“陛下——”方汀见她收起香囊,出声道,“奴婢给您收进库房?”
腕子又从帷幕内探了出来,指尖捏着香囊:
“系到腰带上。”
方汀抿起唇,这才没有因忍笑乱了气息。
帷幕内的人又道:“这料子,朕摸着怎么这么像六品官袍用的。”
方汀将香囊挂到秦玅观的腰带上,捻了下角落。
“回陛下话,应当就是。”她道,“宫中拨出的六品官袍用料是这般的,若是私下制作的可能会有所不同。”
帷幕畔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朕记得,复了她的月例了,怎么又穷成这般了。”
方汀心中还有另一个猜测,但她没说,仍旧道:“唐大人替云霞疏通了御林卫,好让她稍微好过些。”
帷幕内的人静了片刻:“六娘那边怎么说。”
“回陛下话,已经和离了,那父子两个也因做庄聚赌关进县牢,田产断给了那对母女。”
秦玅观翻身,继续面壁,没再说话。
*
得了一天假的唐医官,并未见得有多开心。
她靠着浴桶,清洗着身上的痕迹。
秦玅观不事生产,指甲比唐笙这种整日和药材打交道的要留的长。
唐笙战战兢兢侍奉,生怕惹得她有一点不痛快。情到浓时,左等右等都没等着她一句承诺,冲动之下才敢在她心口留了一点印子。而生涩的秦玅观则对她又咬又抓,在她肩上和脖颈都留了红痕。
唐笙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又红了眼圈。
陛下真的坏得打紧,明知她喜欢女人,却还是凑得那样近,将气息洒在她耳畔,鼻尖数次触碰她的面颊。唐笙望着她流转含情的眼眸,脑子彻底烧坏,竟觉得秦玅观是在等她吻她。
于是,在她再度靠近时,一直隐忍的唐笙才敢凑近,轻轻啄了下她。
她明明啄得那么轻,可秦玅观却连她的嘴唇都咬破了。
她早该知道的,秦玅观就是借着酒劲发泄,她还入不了秦玅观的眼。照着十八说的,秦玅观可能对她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情谊,真要她将她放在心里,也不至于今日连见她也不愿意了。
回想起那些话,被秦玅观肯定的谣言。唐笙将自己沉入水里,颇有种想将溺死的冲动。
晨间她还有勇气去见秦玅观,而秦玅观拒不见她,让她多了一日的思考时间,冷静过后,她就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她了。
唐笙憋气,阖上眼睛,结果水里也都是秦玅观半敛眼眸,失神望着她时的面容。
秦玅观明知她胆小,做什么都轻手轻脚,却还是抚摸着她的伤疤,鼓励她亲吻她,要她弄痛她。
真弄疼她,唐笙怎么舍得呢?秦玅观都没发现吗,她连她蹙个眉头都要立马停手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停下。
忍了一会,唐笙又从水里钻了出来,整个人红透了。
一夜未眠,真这么闷下去,她就要泡发了,真死水里了。
她捞来长巾裹住自己,凉了一会还觉得心口闷闷的,又想沉进水里把自己憋死了。
长发难干,唐笙擦拭了几番,换好衣物去长廊外晒太阳。
休沐休沐,所谓休沐正是休息沐浴的的日子。唐笙找了个没啥人经过的地儿,背着阳光看医书,寻找治疗能治梦魇盗汗的药方。
头发晒得半干时,时常跟着方姑姑的宫娥过来了。
彼时累得昏厥的唐笙书盖在脸上睡着了,手上蓦地一重。
医书滑落在地,唐笙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回望宫娥。
“唐大人,这是陛下赏你的。”宫娥盯着钱袋,有些羡慕。
唐笙:“?”
她朝明堂拜了拜,算是谢过了赏,这才问起宫娥心里话:
“陛下可曾说赏我之因?”
宫娥道:“这我不知,许是陛下赞许大人的医术吧。”
唐笙笑容微僵。她这半桶水的医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秦玅观才会赏她。
宫娥走远了,唐笙才打开钱袋,搜出了一个福字。
唐笙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这福字显然是秦玅观的手笔。新元日,皇帝书福赐予下臣,这是延续了几朝的传统。
唐笙年后确实未曾收到福字,秦玅观此举或许在弥补,亦或是对寿礼香囊的回礼。
她虽然爱财,但也不是什么财都爱。今日送来这钱袋,秦玅观也许带了两清的意思,唐笙既憋闷又好奇。
没班上的日子也有些难熬。
吹干了发,唐笙凝望着案上的东西,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都已经来了这个没人权的地方了,伺候秦玅观伺候得胆颤心惊,好不容易休息一会,竟然还期盼着回去上班。
可她抑制不住地回想着昨夜的事,静坐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华灯初上,宣室殿也早早燃起了灯火。
唐笙扒着窗沿探望,没见着宣室殿有什么动静,却见到了匆忙奔走出来的方汀。
唐笙太阳穴跳了跳,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秦玅观易受凉,她昨夜将她裹得紧紧的,同她擦洗时燃了火盆取暖,动作也很细致麻利。临走前唐笙还试探了秦玅观的额温度,把脉诊了诊,确保一切无虞后才离开。
那时秦玅观的血条不减反增。唐笙反复确认,终于感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大概是秦玅观发泄完情绪,心情舒畅了。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唐笙飞快挽好了发,提着药箱冲到照壁附近。
方汀见着她,飞快拦下。
“唐大人,陛下召了萧、黄二位御医,您今日休沐……”方汀顿了顿,思忖着说几句温和好话,“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好意,好好歇着便好了。”
方汀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娥便出发去另请御医了。
唐笙听出了她话里的为难,只道:“陛下如今还好么?”
“陛下今日躺了半天,晌午精神头挺好,晚上用膳时突然吐了。”方汀知道她着急,语调放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