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池青
为了观看这场比赛,她做了很多功课。从她知道女儿进入决赛之后可以邀请她来到现场开始,她就想着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能看出来输赢也好,她只要第一时间知道女儿是输了或者赢了就可以。
起初她只是找到女儿比赛的视频,结果却是看得昏昏欲睡。
她听不懂那些人说了些什么,顺风逆风推塔打龙这些词,她听得懵懵懂懂,只能听个隐约大概,但又怕是自己悟错了意。
画面不停在变,有人宛如将军,在带领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士兵的人,有人则是在打小鸟一类的野生小动物,然后又打成一团。
她意识到她与女儿之间隔了一整个时代的沟壑,是很难短时间填平的。
然而她有些不服气。
她也年轻过,她也曾经是学校里拔尖的学生,是班里少有的在八十年代念大学的人。
念书时候,谁不夸她聪明学得快,每当有人称赞她,她也会短暂地得意一会,但是她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最怕的就是比自己聪明的人还比自己努力,因此她面对薄弱学科,拿出来十二分的精神来,她坚信,只要肯学,没有学不会的。
班里有些学习好的人好面子,不肯示弱,有不会的题也不问别人,但是她不一样。
不懂就问,请教同学,请教老师,请教任何会的人,只要谁会,她就问谁,哪怕那名同学总成绩不如自己。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就这样,她补上了木桶的那块短板,成功考上了大学。
而如今,四十多岁的她,面对着眼前的难题,忽然想到了之前吃着馒头咸菜也要抱着书啃的自己。那时候的高中要学文言文,晦涩难懂,还有些通假字,起初就是连猜带蒙,但是到后来,她也学透了。
前提是,只要肯学。
江晚绢也知道,其实她能出现在决赛的现场,女儿就会很高兴了。
但是她想要女儿再高兴一点。
或者应该说,她想离女儿再近一点。
第108章 晚绢
回望半生,江晚绢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还算得上有意思。
她生在建国后那最动荡浩劫的十年里,家里穷得真就是揭不开锅。好在她的母亲开明,生的孩子里愿意念书的砸锅卖铁也供,不愿意念书的就到了年纪寻活去补贴家里。
兄弟姐妹们数她成绩最好,也最知道学习。
县里的中学教育水平有限,很多同龄人念完初中就去学门手艺寻找出路,能念到高中的都是少数。家里的经济条件,供她到高中已是艰难。十几岁的江晚绢也迟疑过,要不要辍学进入纺织厂打工。
但是她也清楚,进厂只能解一时之急,并不能救一世之困。一个月赚的那几块钱工资,在大事上并不能顶什么用。
就像是同村里那户姓李的人家,一家人勤勤恳恳,架不住遭遇横祸,正值壮年的那位李姓叔叔被人一刀子捅在了腰上。
她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母亲正在给她缝沙包。那时候不像现在有电脑与手机可以玩,来回玩的也就那么三样,毽子沙包和跳皮筋。母亲的手艺好,缝的线密密麻麻,沙包结实得玩很久也不会散开。
她的沙包借给邻班的朋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沙包被其他人偷了去,她只能把这事告诉母亲并央求母亲再给她缝一个。
母亲原本说等她这几天忙完就给她缝,但是当天晚上的时候,母亲就从柜子里找出来些好看的布头,问她喜欢哪块布头后,倚着床一针一线地给她缝沙包。
一旁串门来的阿姨说的这事,江晚绢当时在写作业,只竖着耳朵偷听,头也没抬一下。
家里电灯泡的光线昏黄,吊着根线垂在她的头顶上,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短。
夏天的白天长,她会把家里的一把大椅子搬出去当桌子用,她则是坐在小马扎上写作业,基本上天还没黑她就写完了,然后帮着家里干活。
但是现在是冬天,天黑来得早,经常是她没放学天就黑得厉害,这电灯就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借着灯光写作业。
那时候电灯泡用久了就发烫,江晚绢偶尔也玩心大起,会踩着椅子,小心地用手指戳一下电灯泡。那瞬间指腹传来的灼烧感并不会让她觉得痛苦,反而让她觉得新鲜又有趣。
电灯泡被她一戳,开始左右摇摆,电线也晃悠起来,映在地上与桌上的黑色影子也开始小幅度地摇晃。
别人的苦难并不能影响到江晚绢,真要论苦,谁人不苦呢,直到李家那位婶婶的到来。
江晚绢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这位婶婶,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长舌妇,嗓门大,嘴又碎,路过的狗都要被她说上几句。
每次江晚绢背着书包路过她家门前时,也要被说上几句。婶婶坐在门口,睨着她,指着她——“要我说,就是江家嫂子想不明白,这女孩子念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去打工。看我家琳儿跟绢儿同岁,现在每个月拿钱回来交给我,我都替她存起来了,就留着她以后嫁人用。”
每次江晚绢听到这话总会低着头加快迈步的速度从李家门口逃离,她全当是听不见。
只是被说得久了,泥人也会有几分脾气,因此后来这位婶婶再说她,她就从李家门口找块小石子踢着玩。
她无声地反抗着,沉默着将这石子一路踢到自己家门。她会在进门前把那踢了一路的石子捡起来全力扔出去,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家写作业。
婶婶这次来她家是来借钱的。
江晚绢原本也想装听不到继续低头写作业,但是听到哽咽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婶婶哭得两眼都肿了,望向她的母亲哭得眼泪涟涟:“嫂子,你说我可怎么活?琳儿和光耀还小,他爸这会躺在医院里,我又不能不救。”
“我要不是实在难,我也不会开口来找你借。我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一个人养这几个孩子不容易,嫂子。”
她哭得惨,江晚绢听得也有些难受。等婶婶一走,江晚绢没忍住问了母亲:“妈,我爸当时生病,你也这么挨家挨户借钱的吗?”
“差不多。”母亲说得含糊,并不想她知道太多。
江晚绢沉默着,她没再多问。
父亲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因此她只知道父亲得了场重病去世,是母亲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弟姐妹三人。
母亲太辛苦,而这个家太缺少抵御风险的能力,所以她下定决心,她要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国家包分配她能进国企。
等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也如愿进入国企。再然后是家里母亲劝她结婚,她向来听母亲的话,就与现在的丈夫通过相亲认识结了婚。
结婚之后由于丈夫投资失败,她选择辞职陪丈夫东山再起,直到现在过得衣食无忧。
她无法讲婚姻好与不好,她见过太多不幸福的家庭,只能说自己的丈夫还算个好人。这些年虽然没有太多所谓的爱情,但是胜在有责任感,不至于在实现富裕后抛弃发妻去外面养着更年轻的人。
比烂时,他还是有可取之处,但也仅此而已。
要是说婚姻没有一点好处,也不完全对。婚姻为她带来的最大财富是她的女儿——此刻她正在台上打着比赛。
旁人都说鸣蝉眉目更像父亲,但是江晚绢不认,她觉得鸣蝉更像自己。鸣蝉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曾经安静地躺在她的腹中孕育了九个来月。
鸣蝉生下来之后被包了起来,护士把鸣蝉抱到她跟前让她看一眼。
刚生下来的鸣蝉皱皱巴巴,连童言无忌的远房小侄子看了都要说句“怎么像个小猴子”,但是在江晚绢眼里,她的女儿是漂亮的,是可爱的,是无价之宝,是掌上明珠。
她亲眼看着鸣蝉一点点长大,第一次学会翻身,第一次抬头,第一次喊妈妈,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背着书包去上幼儿园,这些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
而如今她的鸣蝉已经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地对着台下挥手。像是一株荷花,在她最美好的年纪里肆意绽放着。
江晚绢想起来曾经看过的一句诗“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她希望女儿今后的路都能坦坦荡荡,今后的人生里没有忧愁,也没有畏惧,她愿意为之努力,甚至愿意付出一切。
她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她做的梦。
她梦到她与丈夫死于一场车祸,徒留下鸣蝉一个人在这世上。
她梦到鸣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就怔怔地倚在床头,没有流泪也不讲话,夜深了不合眼,直愣愣地迎接天亮。
她梦到鸣蝉坐在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几近昏厥,而桌上摆着她与丈夫冰冷的遗照。
她想说鸣蝉别哭,妈妈就在这里,可是哪怕她与鸣蝉面对面,鸣蝉也无法看到她。
她看女儿哭得厉害,她多想抱一抱她心爱的女儿,然而她的手却径直穿过了鸣蝉的身体。
她拼尽全力想说点什么,但是她像个哑巴一样发不出来一切声音。
她像是一个幽灵般飘在家里房间里,无助而痛心地看着这一切。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她醒来时那断肠之痛仍在她身上与心中停留,她没忍住,从床上坐起来低声啜泣。
丈夫听到之后也迷糊着睁开眼问她怎么了,她擦拭着泪说没事,这种不吉利的梦不说也罢,丈夫不会理解的,他会说自己就爱胡思乱想。
然而过了几天,她却从丈夫口中得知了他的一个梦。恐怖的是,他们的梦境内容一致,都是梦到他们出了车祸,鸣蝉失去父母后的场景。
此后她还零星梦到过一些,就像是一个故事在不断更新后续。
直到她来S城的前一晚她梦到鸣蝉去看她了。
那个梦很短,里面的鸣蝉长大了,不是现在十九岁的样子。她的眉目要成熟一些,但也沉郁很多。
尽管江晚绢在梦里清晰地也能知道这是个梦,然而她看着她的鸣蝉眼里的沉寂与阴霾时,仍然觉得痛心。
自小她的女儿就活泼开朗,遇到的人无不夸她性格好,像个小太阳。
她看着鸣蝉在焚烧炉里烧着些纸钱还有些别的,鸣蝉这次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只机械地烧着那些祭奠的东西。
下一秒,鸣蝉又出现在了两个墓碑前。这次她开口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晚绢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能看到女儿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江晚绢有些焦急,她想听听女儿说了些什么,她想问问女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然而她在梦里依旧是个该死的哑巴。
忽然,她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她的眼前变得黑暗起来,她终于在醒来前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她最宝贝的女儿哽咽着说:“要是真的生气了,不如来梦里看看我吧。”
忽然,沸腾的掌声与欢呼声打断了江晚绢的思路。她抬眼一看,屏幕上原来0:0的比分已经变成了1:0。
CL一比零NMG。
CL是鸣蝉所在的战队。
江晚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冉眉冬——鸣蝉的朋友也轻声笑着,高高举起手里的纸张。
是了,那东西名叫手幅,冉眉冬跟她介绍过的,那上面印着鸣蝉的照片,还有句“志存高远,举世无双”。
江晚绢不懂这些名词,只知道发给她们这些东西的人很喜欢自己的女儿,她们兴奋地讨论着Cicada,衷心地祝她赢下比赛。
江晚绢很想同人分享一下这份喜悦,然而坐在她旁边的冉眉冬是她仅见过几次面的晚辈,她实在不想在冉眉冬面前表现得太过欣喜。
她是长辈,要端着一些。
忽然,她的手机来了几条消息,是她的外甥女青青,也就是她在盛世里面的“老师”发来的。
【姑,我姐赢下第一局了!真的是太厉害了!】
【你不是在现场吗,你看到了吗姑,我感觉这把我姐会是MVP,不过决赛只会评一个fmvp,不会每局都评一个】
【等以后我也要到现场给我姐加油去!】
江晚绢微微笑着,但她也不准备在青青面前多说些什么。
【我看到了,打得确实不错】
江晚绢想了想,点开了“宝贝女儿”的聊天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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