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我们 第131章

林万佳语速极快：“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立马回到成市？我给你订了今天下午五点成市飞安市的飞机，回去找苏叶，具体的事情我一会儿发给你。”

越程琦眉心狂跳，不等她问，又一通电话进来，是越雯凤。

她压了压情绪，接通电话。

女人悲怆地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快回来吧。”

“我不该拦着你们的，我不该的，我不该的……”

“到底怎么了？”

越程琦一边问，一边计算自己现在的距离。在安全速度最高的情况下，回成市和直接骑车去安市的距离差不多，跑回去再坐飞机去安市不如说更浪费时间……

再快速的计算也抵不过女人极难过的话语，道：“苏叶她进医院了，还动手术了，你快回来吧！”

越雯凤并不讨厌苏叶，相反她很欣赏她，如果她和越程琦是同龄，她未必不能接受。其实和年龄也没有关系，她只是不太能接受一直以为很努力工作生活的自己其实把什么都搞得乱遭透了的现状。

她讨厌她自己。

她分明已经很努力地在不成为越欢口中的那个冷心冷性的母亲了，可她到最后，还是成为了那个人……她崩溃的一直都是这个，却没想到自己的崩溃带来了这么多的后果。

她真的要疯了。

越程琦抿着唇角，“妈妈，这不怪你，等我回来。”

她挂了越雯凤的电话，林万佳继续说：“我把航班号发给你，来不及的话就跟我说我给你换，有其他办法的话你直接走，不用心疼这点钱。”

“你们两个人，注定是互相需要的。”

*

现在最觉得庆幸的是林有乐，她庆幸她在除夕那晚坚持去找苏叶，还庆幸她有苏叶房子的钥匙。一进客厅，苏叶整个人跌倒在地毯上，零食撒了她一身的画面，真的差点吓死她。

她赶紧送苏叶去医院，是严重的胃溃疡加轻微的胃出血，医生一直说还好送来的早还好送来的早，不然这种特殊血型如果发展成严重的胃出血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何况现在还是春节，这种每次输血都需要动员的特殊血型，在春节太难了。

第一天晚上简单处理了一下，第二天进行了全麻的胃镜检查，处理了目前的出血点，之后就需要继续观察，看会不会突然冒出来其他的出血点。

“而且，我真的不是故意翻你的手机的。”女孩低头扣自己的手指，委屈地说：“医生说必须要家人授权我才可以签字，我没办法了，我……”

苏叶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几乎都有点透明了，她伸手摸摸林有乐的头，“没事的，我不怪你。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翻看她的手机，必然会看到林万佳的名字。她早先就和林有乐说过，公司的名字和她的妈妈有关，甚至这整个公司都离不开她妈妈的支持，所以……

林有乐轻轻摇头，“没有。”

她勉强笑笑，“现在也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我没事的，放心吧苏姨。”

“我知道她爱我，我也知道她生病了，我愿意等她好起来，亲口告诉我她爱我。”

苏叶疼惜地揉揉她的耳垂，抱她入怀，轻轻拍拍。

林有乐还有事情要处理，她交代好护工，又和苏叶待了一会儿，先行离开。

贵宾特护病房静悄悄，苏叶保持着缄默，平静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她想上卫生间，以及医生来请她起来走一走的时候，她才慢慢挪着上半身，扶着输液杆，缓缓踩在地上，预备自己撑着自己，先慢慢地走着。

可是，她方才转身，缓缓抬眸，同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对视个正着。

女人潦草到像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特护病房门口的人，脸被晒得泛了黄，头发乱七八糟，衣服拉链拉到下巴，但整件衣服被身后的大背包捆着，乱七八糟之余还有点整齐。

她抱着一个头盔，头盔上，也还有一层灰尘。

女人的身后是她从大漠背回来的太阳，给她勾勒了一层柔和又刺目的光，仿若，天神垂怜。

苏叶怔住了。

*

越程琦想，她这不短也不长的一生里，有很多次想要握紧苏叶的手，在她俏皮地笑着时，在她哭着说不要走时……可那些都远远比不过，在医院，她们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的那天带来的震撼强烈。

女人好几天没有好好打理的头发都染了病气，虚弱地垂在两侧，面色苍白到透明，眼底还有青灰，本就瘦弱的两颊微微凹着，薄唇毫无血色可言。

分明没有很宽的病号服，套在她身上却离奇的空。胃还非常疼，她不得不微微躬着腰才能站住，衣服便向前坠着，灌了满满当当的风，宽阔得像是能再塞下一个她。

这才多久，苏叶更瘦了，视频会拉宽人，可现在真的用眼睛看到，不由得真切地被她如今这副枯骨模样震到，心尖一阵阵地泛着绞痛，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这辈子她不能再让苏叶一个人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退缩了。

越程琦疼惜地迈了半步，干涸到沙哑的嗓子，极温和缱绻地唤她：“阿叶。”

时间静止了。

一秒，两秒，三……

本还在愣神的人崩溃了，嘶吼道：“你滚啊！你滚啊！！”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给我滚出去，医生呢，你给我滚出去！！！”

她剧烈的情绪影响了身体，胃当即开始钻心的疼，疼得她完全站不住，佝偻着腰，拼命地向越程琦砸着毫无温情的话语，砸东西，砸她能拿到的一切东西。

滚啊，滚。

不要承认，不许承认。

她已经忍了这么久了，她已经克制这么久了。

不许回来，不许承认，不许变成众矢之的。

不要，不要变成永远不能拥抱自由的可怜人，不要，不能，不能！！

她已经忍了好久了，她已经忍了好久了，她马上就可以放下了，她分明已经可以放下了。

滚去旅行，滚去花钱，滚去花天酒地，滚去干什么都行，不要回来，不要变成越欢，不要放弃自己的一切，不要……

苏叶真的崩溃了，她努力这么久就是不希望越程琦被困住，如果现在就回来了，那她这么久的克制算什么，她每天都在忍耐的剜心的疼痛又算什么，算她有毅力吗？

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莫名变得很执着吧。

苏叶没办法，她这么老，越欢还那么年轻，她怎么可以用自己肉眼可见的短暂人生去束缚住越欢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和快乐。

她怎么可以。

是她许愿让越欢自由的，让她真正为她自己而活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破掉这个愿望。

老天不是最宠她了吗，都愿意应她的心愿，为她送来一个爱人，为什么不能再听她的心愿，让她的爱人自由。

“你走啊！”苏叶哑了声音，抓着输液杆的手指指节泛开白色，关节突出，像是快要捏碎自己的手骨。

可她的字字泣血这一次没有拦下越程琦向她靠近的脚步，反倒是她自己，胃溃疡本就没好，伤口也还疼着，每用力呼吸一次，她额角就多一层冷汗，身体愈发佝偻，几乎要双手死死握着输液杆才能勉强站着。

在越程琦低头放包的瞬间，她猛地爆发，拽下手背的针头，对准越程琦——

“你给我滚！你现在立马滚出去，滚出去忘掉这一切然后安心当你的越程琦，你给我滚！！”手背上的伤口在飙血，很快染红了那层用来固定针头的胶布。

她都不在乎自己的脆弱和难堪了，她如今这般丑陋模样再难看几分都没关系，她只要越程琦滚出去。

滚出去！！！

越程琦眸光一紧，三步并做两步，直接冲了过来。

尚在病榻中的苏叶哪里挣扎得过越程琦，她也不敢真的拿针扎眼前人，在女人靠近的时候就垂了手，而后被女人紧紧地抱进怀里，飙血的那只手被女人摁着，试图止血。她瞬间软了下去，但腰被人托着，不至于直接滑倒在地，只是软软地趴进了越程琦的怀里。

身后突出的脊骨被有些粗糙的手指按着，哪怕隔了一层纯棉的病号服，温热的体温碰触到她微凉的身体，还会传递过来一阵阵真切的安心感。

她真的很需要这种安心感。

可是，不行啊……

但她真的没力气了，连撑着自己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伏在越程琦的怀里时，脑袋刚好抵在她的肩头。像是整个人被环抱了一样，颤抖着，失去挣扎的力气。

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回来啊，分明有更好的选择。”言毕，有些绝望地阖了眼睛。

她现在这个状态，是绝对没办法从越程琦的怀抱里挣脱出去的，越程琦紧紧抱着她，握着她的手，也不许她挣脱。

“选择是我做的，好不好只有我能评判。”越程琦扶着她，慢慢躺回床上，“我去叫医生，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聊一聊的。”

越程琦抚着她的侧额，慢慢擦掉额角涔涔的冷汗，温声道：“记得吗，我们约定过的，以后一定要好好沟通的。”

那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约定了，可她相信，苏叶还记得，苏叶肯定记得。

果然，此话一出，苏叶安静下来，只剩胸口还缓慢地起伏着，虚弱地缓着气。内里本就虚脱，方才一番挣扎，此时已经半分力气都没了，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是勉强撑出来的，撑了一会儿，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许久，久到苏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长梦。

她慢慢恢复了点力气，咬牙切齿，“越程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她还在试图推走这个人，她用长辈的语气说话，凶恶地讲话，但这话飘荡在空气里，久久不见回应。

怎么了，这个人是准备采取装傻充愣的方式，先把今天混过去吗？

苏叶生气地睁开眼，目光所及不是医院的天花板，而是她熟悉的旧房子，甚至连房梁上缺的角都一模一样。

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回到了过去？这是梦吗？还是，她那段痛苦的人生，才是一场长梦？

苏叶从粗硬的木板床上爬起来，坐着缓了会儿神，适才试探着稳稳当当地踩在水泥地上，走了几步。

周围的一切都和她记忆里的小平房一模一样，她低头观察自己，空荡荡的衣服，干瘦的身体以及她自己这副苍老的面庞……看来这里才是一场，一场做了就不想让人再醒来梦。

苏叶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提了提唇角，勾起一点点虚弱又绝望的笑，拽拽身上的衣服，又整整衣领，抚平衣服上的折痕，确保自己看起来的状态很不错后，才漫步向外走去。

那就让她看看，能在这场走马观花的美梦里见到谁吧。

她拉开门，温煦的阳光霎时撒了满地，客厅的门大开着，一个女孩正抱着一大盆衣服艰难地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喊：“阿叶，你还有没有衣服啊？今天天气好，一起洗了吧！过两天又该下雨了，衣服就干不了了。”

女孩站在光里，金灿灿又暖乎乎的阳光在她的周身拉出长调，暖得让人心里都泛了酸涩。

这是她的阿欢，那个满心满意都向着她的阿欢。她们曾经就是这么要好，连向来没什么温度的秋日午后的太阳，此时都是暖的，暖洋洋地笼着所有人。

苏叶拖着步子向那个女孩走了两步，伸出手，想要抱着那个盆子替她分担一点压力，可粗槁的手让她胆怯，这双手，真的还有资格去拥抱谁吗？

苏叶犹豫了，但下一秒，她的肩头一重，仿若有个人在推她，耳边响起女孩带着几分调笑的话：“想帮我又怕下了自己的面子？你还是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不怕的苏叶大王了？”

她是吗？

苏叶更犹豫了。

她似乎早就担不起这个名字了。

但她的嘴不受控制的张开，发出的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年少的少女带着几分娇蛮的声音，“我当然是！可恶，看我不把你和这盆衣服一起打进水桶里！！”

少女狠狠地发力，还好越欢留了心眼子，没有被这家伙连着盆子一起掀翻过去。待站稳之后，越欢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苏叶大王，咱们一起去洗衣服？”

苏叶哼哼一笑，大手一挥放过她，“你先去，我办点小事。”

越欢无奈又宠溺地一笑，“好好好，我先去，苏叶大王早点来啊。”

“那当然，我肯定会早点来的，我可是无所不能的苏叶。”少女笑着，却转过身来，双手叉腰，倨傲地看着成熟许多的苏叶，“你还是不是无所不能的苏叶大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