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我们 第47章

少女不知是梦是醒，轻声喃喃：“学首邓丽君吧，阿欢……”

越程琦无奈轻应：“好。”

呼吸渐渐平稳，纤长手指轻轻一按，最后一点光源也消失在漫漫长夜。

只是这一觉到底是睡得不踏实，整夜都在半梦半醒，怎么也没进入深眠。接近早上那会儿，越程琦就听到了苏叶那边不安的扭动声，更是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拿了病房的暖瓶接了一壶热水回来。

是渴了吗？

越程琦拉开帘子，苏叶没醒，但在梦里落下的泪已经沾湿了半个枕头，嘈杂的呼吸声里，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几声咬牙切齿的吸气声，额角满是冷汗。

女孩抱着水壶坐在另一条床上，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把一些东西藏了起来，又把一些话忽略过去，麻木着自己。可坐在这里……她还是好想抱住苏叶，好想亲亲她，好想让她依靠她。

那句话，那句迷迷糊糊时所说的别走，到底是对姐姐的依赖，还是……

越程琦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

她开始麻痹自己，欺骗自己。

就算这样，垂眸看着少女一口口地吸着凉气，睡也睡得不安生时，越程琦还是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揉搓着虎口，希望能有一点点的安抚效果。

*

苏叶吃完早饭就靠坐在床上，伸着脖子看在角落铁架子上摆着的大屁股电视，彩色画面里正放着不知道名字的电视剧，男女主还在纠结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她们默契地都没有聊被哭湿的枕头，越程琦拿了另一个床上的枕头过来，沉默地换了之后也就不再管这件事了。

苏叶不愿意说疼，她也不能逼她。

少女看了会儿，无聊地甩开脑袋，“都没点吃的，一点都不好。我看人家的住院生活都是吃喝玩乐样样周全，就我，什么都没有！哎……”

刚收拾完早饭的人沉默地在脸上敲出了六个点。

苏叶撇撇嘴，“你又无语！你又无语！就不能说你去市场会给我带回来这种好话给我听听嘛！”

越程琦：“不能吃辣的，不能吃发物，不能保养得太过火。好，你还想吃什么？”

温软成熟的女声插入对话，悠声道：“还想吃我买的这些小饼干啊，对不对？”

“啊，万佳姐，你来了！”苏叶眼泪汪汪，努力往前够着，搂上女人的腰，脸贴在她的腰侧，“我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那感情好！”*林万佳扶着腰又捏着苏叶的耳朵，“那我就白赚三个月的房租，那多好？”

“万佳姐！！”

林万佳笑着摇头，看着越程琦，“小欢要走吗？”

“要走的，苏叶说店不能荒，我去开个门吧，晚上早点回来就是了。那这儿就拜托姐和明芳姐了。”

林万佳微颔首，示意她放心地走吧。

等越程琦走了，林万佳坐下后慢慢地拆着饼干的包装，道：“我突然想起来去年还是前年那会儿，你自个儿跑去林场摘草莓，摘了一箱，赚了六十块钱，可是把你开心坏了那天。”

苏叶：“啊？怎么突然说这个？”创业初期，蠢一点也很正常的嘛！

林万佳：“我想说的是第二天，你起一大早又蹬了六公里跑过去又回来，就为了摘三箱子。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肯定财迷，也没想到这么财迷，都这样了还想着开门营业？”

苏叶哼哼唧唧，拱着鼻子，撅着嘴巴，不许她再说。

“不可以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真的是，就咱俩，又没别人。来，吃一口这个饼干。”

少女乖乖张嘴，等待投喂。

林万佳乐了，递进去一块儿，并且警告道：“如果保持这个动作，我就把你当做篮筐了哦。”

少女乖巧闭嘴，只是小嘴还在动，嚼吧嚼吧，快速地咀嚼着嘴里清脆的手工小饼干，只有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很快发现了些东西——

“姐，你的手指怎么了？这儿怎么有指甲印子啊？”

其实不只是手指，还有苍白了几分的脸，和鬓角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汗珠。在指甲印被发现后，女人不动声色地随手擦了汗珠，调了笑容，道：“大概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倒是你，还疼不疼？”

“疼。”

“哎呦，疼你还这么乐呵呵的啊？我去给你洗个苹果。”

等人走出了病房，少女捧着饼干，嚼了嚼，有些茫然，“那不笑，还能怎么办呢？”

*

越程琦在楼下小公园蹲了一会儿，又盘腿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看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在草地里踢球，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这里的生活一样普通，平凡的人们在平常的阳光下过着日常的生活，虽然没有以后的日子方便，没有发达的网络，可一样是生活，有亲人，有朋友，有互相照顾的人，也有互相期待的人。

她在这里，挺开心的。

能陪着苏叶成长，也挺开心的。

不如说，在这里比在2023年开心多了。在这儿，最多是想想赚不到钱吃什么，不用操心家里的琐事，也不用在她的妈妈身上纠结。

她们并非不爱彼此，她们是彼此血脉上最亲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爱彼此，可是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所有的矛盾都堆在了两个人身上，日复一日，变成了找不到头的乱七八糟的毛线团。

似乎逃离才是唯一的方法，现在她也确实逃了出来，可以站在另外一个角度重新思考后面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面对了。

但这至少也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越程琦仰躺在草地上，硬茬草尖扎着她的脖子，她忽然想，这次穿越不也像是给她一个机会？

在她对苏叶的感情愈发变化的时候，给她一个机会了解过去的苏叶，陪她慢慢成长，了解那些自己不知道的1998年，让她也能有做选择的机会。

就是不知道这段奇妙的经历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不知道等幼年的“她”出生了，成年的“她”还能不能存在于这个时间。

还有两年，先让她过两年巧合拉满的生活吧。

不过，这真的好巧啊。

回到过去，见到苏叶，试图阻止发生的事情都没阻止成功，巧合有一点太多了，多得……让她觉得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安排着这场戏，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如约发生，不会因为多一个人而改变什么。

真的不会吗？

越程琦突然觉得不对劲，如果多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呢？

肩膀忽然一痛，一个小皮球飞了起来，越程琦忙抬手抱住小球，起身，一个小女孩正一瘸一拐地向她跑来，另有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推着一副轮椅。

小女孩扑在她面前，越程琦扶着她站起来，才看到这张白净的脸上挂满汗水，咧着嘴对她说：“抱歉，姐姐，我今天能跑步了，有点激动，就踢到你了。”

“没事没事。”越程琦替她擦擦汗水，又郑重地把小球还给她，“那更要抱紧你的小球啊！”

“嗯嗯！”小女孩鞠了一躬，“谢谢姐姐！阿姨，我们走吧。”

被她喊的推着轮椅的人走过来抱起来她，“那小羊还要坐轮椅吗？”

她的走近给了越程琦观察的机会，其实也不需要观察，只消得看一下熟悉的眉眼，听到那道听了几十年的声音，自然就知道这是谁。

女孩不可置信道：“越雯凤？”

*

2009年，越程琦滚下楼梯后的某天——

“姨姨，这个轮椅怎么有点破破的啊？”越程琦一条腿打着石膏，只好扶着柜子跳过来，看苏叶给她带的轮椅。

苏叶笑，“因为这是姨姨年轻的时候用过的，差不多有十年了，你这也坐不了多久轮椅，没必要买个新的了，来试试。”

“啊！”小姑娘鼓了鼓脸颊，“姨姨年轻的时候也摔断过腿啊，好可怜。真的没有新轮椅吗？我看电视上的广告说，还有那种电动轮椅，姨姨你可不可以进个货啊？就当是为了我……”

“不可以。”越雯凤从门外走进来，“你妈我就那点死工资，没钱给你买电动轮椅。苏叶你也不要惯着她，就让她坐这个。你看看，好好的，干干净净的，有什么不行的？上来试试。”

“哦。”小孩儿不乐意地甩了脸，抱着腿坐上去，扭扭屁股，“硬邦邦的，这坐一天我腰都要断了！”

“那就单腿跳！苏叶，辛苦你再看她一会儿，我去补交个住院费。”

“好嘞凤姐，你去吧。”苏叶温和地说，又蹲下来，轻轻拍拍小家伙的头，“真的很不舒服吗？”

“苏叶你不许惯她！”越雯凤的声音穿透了半个走廊，让苏叶都缩了脖子，抖了抖，轻声道：“那就忍忍吧。”

本以为遇到了希望结果希望被亲妈一嗓子喊破灭了的家伙瞬间失去了所有活着的力气，向后一靠，“就这样吧。”老神在在，倒是像个大人。

苏叶笑，“那姨姨偷偷告诉你个秘密，这个轮椅还是姨姨的好朋友从你妈妈手里买过来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那这轮椅不会比我年龄还大吧？”

苏叶喷笑，“确实要大两岁半呢。”

小姑娘大叹一口气，更是怅然，“……哎，就这样吧。”

那时候的越程琦还没九岁，但苏叶已经31岁了。

已经有了点小钱，学会了打扮自己，正是最该享受生活的年纪，却天天扑在工作里，只有偶尔来看她时才会放松一点。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轮椅，辗转反侧好几手最终回到她手里的轮椅，现在似乎就在她面前。

才二十七岁的越雯凤疑惑偏头，“您认识我？”

这话让越程琦瞬间清醒，她点头，“我有朋友在城管。”

“喔……我手续还没调过来呢。”女人惊叹：“我这么出名吗？手续还没办过来，就已经有人认识我了？”

但她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是蹭了蹭怀中小女孩的脑袋，温声道：“小羊，回去找妈妈吧？”

小羊抱着她的脖子，“越阿姨，我们真的要把车车卖了吗？”

“留着也没有用了呢。”越雯凤捏捏小姑娘的鼻子，“抱好你的球，咱们走了。”

她们太亲昵，亲昵的太自然，看得越程琦眼睛疼。

妈妈不是一开始就是妈妈的，可妈妈在成为妈妈之前，对别人都这么好……她好吃醋。

可她又没有说话的权力，她也不能说话，她要试着改变一下历史，她不要买越雯凤手里的这个轮椅，她要证明历史是可改变的。

只有这样，她出现在这里才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而不是……命中注定。

那真是太可怕了。

等她到店门口，一个学生挎着单肩包正在嚼口香糖，旁边站着的应该是她妈妈，迎过来，“老板哇，你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今天不开了！”

越程琦开着锁，微挑眉，“这么缺我家的东西吗？哎呦，太感谢了！”

妇人拍拍她肩膀，小声说：“实不相瞒啊，前两天也在别人家买了，但总觉得很不对劲。那个钢笔，没用两下笔尖就断了，还说什么内地来的好货，哎。”

“哦哦。”越程琦垂眸思考，推开门，“那你们进来挑吧，也可以试试这个我新拿的中性笔，也是新鲜货，孩子写作业不用老吸墨水，方便。”

她偏头看那个姑娘，女孩不羁地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对上目光后轻嗤了一声，眼里满满都是看不起。

越程琦完全不生气，因为她认识这个人，后来也在万客佳打工，人是狂了点，但是管理资产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