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封号当中,以王侯最贵,封你一字外姓亲王,雍王何如?”
“挚也不求封王。”
“朕有好女,名曰姜契,额生天眼,温柔敦重,如今尚未婚配,许你为妻何如?”
坐席中的云清池神情微变,在衣袖底下握紧了手指,只是紧紧地盯着在殿中跪着的少女。
……小挚会答应吗?
谢挚再次叩首,“陛下恕罪,挚在大荒已有婚配,日夜思之,不敢有负。”
宗主握着衣袖的手松开了,很淡地笑了笑。
姜既望惊讶地看了谢挚一眼——小挚竟有婚配?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这个义母从未听说过?
话至此处,谢挚已经接连拒绝了三个无比诱人的赏赐,人皇终于敛起了笑容,在皇座上闭目沉思,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玉玺。
沉吟良久,众人几乎都以为人皇不会再开口之时,女人忽然笑道:“既都不取,便封你昆仑卿罢。你意下如何?”
满座皆惊,寂然无声。姜既望沉了脸色,孟颜深压下眉锋。
昆仑卿,原先是中州人贬损嘲笑西荒人的话,因为西荒人迷信神灵,往往信奉尊崇神族,言必称“昆仑神山”,为中州人所不屑,于是故意拿昆仑二字作贬,起了昆仑卿这样一个名号。
久而久之,中州又将倏忽陨落的少年天骄也称作昆仑卿,意即此人才高命薄,素遭天妒,不日竟被神山收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刻毒、极贬嘲的名号,人皇竟然刻意用这样的号来折辱谢挚!
姜既望当即就要起身,“陛下,这恐怕——”
不合宜三个字尚未出口,谢挚便轻快地接下人皇的话,“这称号很好,我很喜欢——就这个吧,谢陛下圣恩。”
“……”
话已至此,旨意领下,再无转圜,姜既望咬牙不甘,但也不得不颓然坐下。
小挚为什么要答应下这个封号?她真不能理解。
明明,她是有能力替她驳回这封号,让她免受羞辱的啊。
长生世家的家主对视一眼,摇着头发笑,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轻蔑——果然蛮夷,以辱为喜,没见过世面,听到有昆仑二字便喜上心头,以为是好封号,谢挚此人完全不足为虑。
连人皇也有些意外,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试探的随口一问竟然就这样被谢挚干脆利落地给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只是*想杀杀这西荒少女的心气,让她俯首称臣,知道中州到底是谁在做主,没想到,谢挚竟还比她想象得更加出人意料一些。
真有意思……
是叫谢挚么?人皇微笑着再次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好。改日朕会为你立府赐符。”
姑母收了个好义女啊。她心道。
“为庆祝我大周又多一卿上,今晚朕会在宫中设下大宴,届时各位都可带自家小儿辈来游玩一番,如何啊?”人皇站起身来。
众人也都起身,只有姜既望一个人仍然坐在席上没有动弹。
“谢陛下隆恩——”
第116章 赐宴
夜色已经渐浓,但皇宫仍然亮如白昼,甚至比莹莹的圆月还更加明亮几分,长明的宫灯或悬浮在空中,或顶在宝血种的头上,将黑暗驱散,只有一片人为堆砌出的光明,照亮了宫室中寻欢作乐的贵人们的面容。
人皇赐下的宫宴即将开始,恭谨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擎着银盘来来去去,将散发着异香的珍馐摆上玉几,衣裙舞动间翻飞仿如花瓣,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这是人皇专门设宴用的宫殿,其中的布置与谢挚先前听封的正殿又别有不同,处处琼香缭绕,瑞霭缤纷,有姿态万千的仙鹤优雅踱步,还开凿有晶莹清澈的池水,在殿中弯弯曲曲地环绕一圈,客人用饭时,珍贵的金鲤便在脚下的粉莲间嬉戏,别有一番生趣盎然。
若是放在往常,谢挚见到这样的景象一定要好奇地四处张望好久才能心满意足,但今天,她却没什么心思到处看。
“牧首大人……”
轻轻地拉了拉女人的衣袖,谢挚仔细地观察着姜既望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自从她接下人皇的封号,领封昆仑卿后,牧首大人就一直没跟她说话。
虽然年长的女人还是照常照顾她,但却不肯看她,任她怎样道歉恳求也不变神色。
“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挚有些委屈地小声道:“等您回去,您想怎么罚我都行,但您不要不理我呀……”
她不怕长辈教训打骂,可她很怕亲近仰慕的人不理会她,这让她难受极了,倒宁愿姜既望罚她跪好。
少女难过得要掉泪了,姜既望在心里叹一口气,终于还是不能一直将谢挚晾在旁边。
她转过身来看谢挚,神色仍旧很淡。
“你知道昆仑卿是什么意思吗?”
啊,牧首大人终于肯理她了!谢挚惊喜不已,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便已经不自觉地笑起来,“知道呀!我之前,我之前也跟您读过中州书的……您不生我的气了吗?”
“知道还答应?”姜既望用指腹轻轻拭去少女的泪珠,低低地责问。
双手放在膝盖上,谢挚乖乖地闭上眼睛仰起脸,方便女人给她擦眼泪,这是一个全身心信任依赖的姿势,“嗯……对……”
“为什么要应下来?”
见她如此乖巧,再加上方才已经将谢挚晾了很长时间,料想教训已经给到,姜既望心中的气这才消了不少。
她捏了捏少女的脸颊,觉得没有谢挚之前十四岁时好捏,还略有些可惜,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陛下想折辱你,你不知道吗?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明明可以替你驳回这称号的……”
她的女儿,她的小挚,本来就应当去最好的地方求学,受最好的封拜,跟最好的人成婚,她已经为谢挚铺好了未来的路,一丝的委屈她都不愿意谢挚受。
她是连长生世家家主故意忽略谢挚不问候都会心中不快的人啊,可现在,谢挚却被加上了这样一个耻辱性的封号,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这算是什么事情呢?姜既望不甘极了。她那些苦心筹谋,那些经营打算,全都白费了。
“我明白您的苦心,也一直都对您十分感激,”谢挚拉住女人的尾指,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但……”
“但是什么?”
“但我接受下昆仑卿这个封号,有我自己的考量。”
少女恳切地轻声说:“您也知道这个封号是中州人折辱大荒人的称呼,我很不喜欢这样,所以我想,倘若由我受封此号,今后人们说起昆仑卿,想起的便不再是大荒人,而是谢挚了。”
“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可能很蠢,可我还是想这样做。浪费了您的心意,真的很对不起……”
谢挚愧疚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又非常认真地仰起脸来。
“但您信不信我?总有一天,这个封号将不会再是侮辱,而会是一个光辉的封号!我会为此一直努力的!”
“……”
姜既望将她静静凝视了良久,终于回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掌。
“您信我了?”谢挚惊喜道。她就知道牧首大人最好了!
“我从来没有不信过你。”
如果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了,那要让女儿怎么办好呢?
对谢挚,她总有一种特别的信心。
她相信她什么事情都能办得到。
看着少女因为开心而眼睛闪闪发亮的模样,姜既望也眼中带了笑。
“好了,别总是盯着我瞧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趁陛下还没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嗯!”
矮矮的玉几上已经摆满了异果嘉肴,制作得极精致细雅,不像食物,倒像什么艺术品,看得谢挚眼花缭乱,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举着象牙筷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先不破坏这些漂亮的摆盘,拿了枚胖嘟嘟的仙桃吃。
这桃子生得奇异,表面竟然流淌着一层璀璨银光,吃进嘴巴里还没咬便化成了一团水雾,极其滋润甘美,谢挚刚咽下去便感觉体内的道宫隆隆作响,汲出血精的速度加快了数倍不止,令她大感惊奇。
“这桃子的效力不比最上等的宝药差……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判断出了银桃的作用,谢挚不禁痛心疾首道:“啊……人皇陛下也太奢侈了!竟然拿这种东西当饭吃,怪不得她修为高呢!”
她一边批评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塞了好几个银桃进小鼎,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她,还跑到别的地方倒光了好几个仙气氤氲的果盘,这才感觉出了之前被人皇刻意针对的气,心满意足地背着手步了回来。
哼,人皇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被她薅羊毛!
在到处乱转的路上她还碰见了一只浑身皮毛像锦缎一般闪闪发光的大黑狗,一眼便认出了它是之前人皇幼子的小狗郎君,“啊,是你!”
食月犬高大有力,四肢长而纤细,目光炯炯有神,生得非常威严结实,身躯和额头俱有奇特的漩涡状花纹,脖颈上佩戴着一串金光灿烂的金牌,站在谢挚面前足足跟她眉眼等高,是货真价实的半血神兽。
谢挚忽然想起来了之前在万兽山脉里遇到的那个王煜,他当时好像就说过,自己是要讨得秘宝献给人皇幼子的灵宠,现在想来,他应该就是想将秘宝送给食月犬了。
食月犬血脉纯粹高贵,只差一步之遥便可以成为真正的神兽,若是能得到万兽山脉的秘宝,现在一定早就不再是半血,而是纯血神兽了。
只不过那秘宝被火鸦所得,此刻还正在大荒的一只大黑鸟肚子里呐……
火鸦那样懒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净化到变成神兽朱雀,一想到这里,谢挚便倍感心虚。
为表达歉意,再加上谢挚很想摸摸食月犬的脑袋,她特地取了颗粉扑扑的仙果送给黑犬,比划着说:“给你吃!——你喜欢吗?这个可以吃噢!”
“你吃果子,”谢挚努力向它示意,“姐姐摸你,好不好?就摸一下!”
食月犬神色非常复杂地看了谢挚一眼,但还是慢慢地垂下头,顺从了少女的心意。
“哇!好乖啊你!”
它主动让她摸哎!谢挚开心极了,连忙庄重地轻轻摸了摸神犬的脑袋,再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它脖颈上的皮毛。
“真可爱!”
谢挚一高兴还拿出了自己以前得到的宝药,跟仙果一起塞到神犬爪子跟前,“送给你的礼物!交换,我们,做朋友,明白吗?”
“小狗郎君!”
穿着蟒袍的小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扶正头上的金冠,这才开始抱怨,“你……你怎么乱跑呢!我跟三姐找了你好久!”
“我被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给缠住了,她拿果子跟我做交换,要摸我的头玩。”食月犬四平八稳地回答,发出的竟是一道低沉稳重的浑厚男音。
“她还在我面前自称姐姐。”它板着脸说。
其实,以它的年龄,当谢挚爷爷也足够了——这后半句话它没有说出口。
“……原来你会说话啊?”谢挚大窘,她原本看这神犬一语不发,格外沉默,还以为它不会说话呢。
一想起来自己刚刚如何笨手笨脚地跟神犬比划交流,谢挚就倍觉丢人,耳朵尖开始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