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谢挚极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禁失笑。

“你笑什么?”眼睛婆婆皱起眉。

“婆婆,您这防护,想必是一个半圆吧?”

谢挚笑着用手指在半空中一点,又在它外面画出一个半圆的弧形。

“是,那又怎样——”

眼睛婆婆不明所以,忽然,她的话哽到了喉咙里。

是的,她的防护,的确是一个半圆。

因为木屋缀在潜渊的边缘,无人可以渡过从木屋的后方,也即潜渊里出现,所以她并没有在木屋后面布置防守。

因为无人可以活着从潜渊里离开。

至于中州小城的那座传送大阵,会将踏入其中的生灵与货物直接传送到丹凤城。

……这女孩是什么意思?

眼睛婆婆的心中腾起了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想,这猜想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答案虽然就在她眼前呼之欲出,却让她不敢相信,“你是从——”

“正是。”

谢挚微笑着应承下老人的猜想:“我是从潜渊下上来的。”

眼睛婆婆一瞬间便想到了几年前刚发生的旧事,豁然起身:“你是三年前那群中州人追杀的……!”

“婆婆且住,何须作色。”

谢挚轻轻按住老人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那人是大周叛贼,名叫谢挚,而我是姜微,不是么?”

“……”

深深“凝视”面前的年轻女人良久,眼睛婆婆这才拄着拐杖重新缓缓坐下。

“哼……哼!你这家伙……竟敢这样!狡猾的小崽子!可恶可恨!”

她拍着床沿抱怨,显然已经明白了谢挚就是姜微,姜微就是谢挚,可是又拿她没有办法。

“若婆婆想,也可以去告发我。”谢挚望了一眼门口,去倒水的阿狸应该快回来了。

眼睛婆婆立刻领会了她这一眼的暗示,脸色猛地沉下去,面上阴晴不定,一时之间变幻百端,显然正在估算将谢挚一击必杀的概率。

她竟敢拿阿狸威胁她!

直到那年轻女人指尖腾起一缕灭绝气,轻轻地按在床沿上,那块木料立刻便悄无声息地化为粉末。

“婆婆请看,这样,您想必是不能稳胜于我的。”

她像吹灭烛火一般吹熄灭绝气,含着笑收回手,而面前的老人已经脸色变成铁青色了。

“如何?”

谢挚离开蒲团,朝前一步蹲下身,再次握住老人的手背,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自下而上地仰视老人,眼眸明润漆黑,“我是叛贼谢挚,还是凡人姜微?”

“……姜微。”

眼睛婆婆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很想抽谢挚一下。

“谢谢婆婆。”

谢挚满意地笑了笑,用脸颊蹭蹭老人的手,眼睛婆婆立刻将手抽回去,在矮床上嫌弃似的反复擦拭。

“你身上有一股让我觉得很熟悉的气息……”

她嘟嘟囔囔着抱怨,“识海之中也有法宝护佑,真叫人厌烦……”

谢挚不答,只是笑道:“其实您也让我觉得颇为熟悉……或许你我二人有缘呢?”

“想必一定是孽缘。”

她们老少二人既知道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都有把柄与死穴捏在对方手中,亦都对对方的能力有些忌惮,现在倒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不再明里暗里针锋相对,开始真正地商议交谈。

趁着阿狸还没回来,她们很快便达成了一项简单的协议——

眼睛婆婆允许谢挚暂时留在木屋里,与她和阿狸同住;但相应的,谢挚也需要保护阿狸和木屋不受伤害。

谢挚痛快地同意了眼睛婆婆的条件,两人同立大道誓言,契约便就此成立。

“你这样不行,在北海里行走,若身上没有金印,便只是个没身份的游魂。”

达成了协议之后,眼睛婆婆对谢挚放心了一些,但还是看她不顺眼。

“您的意思是?”

“我来给你刻枚金印,怎么样?这样你就能进入北海的人族城池了。”

老人举起手中寒光闪闪的银针,对谢挚晃了晃。

“……”

谢挚知道她想故意给自己受些苦痛,或者只是想吓吓自己,但是并不畏惧,反而只是一笑,便靠过去,半跪在矮床旁边。

她轻轻撩起长发,露出纤长雪白的脖颈,“可以的,请刻吧。”

她又怎么会怕。

在潜渊底待的这三年,她受过了太多苦,太多痛,已经不在意、甚至习惯这些事情了。

眼睛婆婆没料到她如此爽快,不由得一愣。

“金印里有奴字印,兵字印,仙字印,游字印,以及代表罪人的罪字印,你想刻哪个?”

“就刻个罪字吧。”

谢挚垂下眼帘,轻声道。

第171章 归宿

一转眼,距离她当年攀上潜渊,来到眼睛婆婆的木屋中居住,也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

谢挚将手臂枕在头下,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洒进来的皎洁月光。

在这两年里,她以罪字金印行走于北海的草原之中,与各种各样的种族交游,刚开始,自然受了许多嘲讽与冷眼,甚或还有憎恨的眼光常常钉在她身上——

北海,原属于它的本土种族,人族是后来的征服者与侵略者,这里的本土居民,即便没有如巨人一般沦落到奴隶的境地,但生活也大不如前了,并且还要提防着被捉走的命运,因此它们大都极为敌视人族,谢挚自然也在被仇视的其类。

但她始终很耐心,并不动气,仍旧只是慢慢地每日每日走到这些种族近旁,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进一步,首领们便要来赶她走,到驻足在那里,尚且可以被勉强忍受——安静地观察它们平日如何生活,暗暗记在心中,等到夜深之后,再独自离开。

如是坚持数月,北海居民们对这个奇怪的人族的戒心便下降了许多,也降低了不少警惕,习惯了她的存在了。

有好奇的幼童不由得小心地凑近来,要看谢挚长得什么模样,谢挚也只是一笑,任由它们看。

再过一段时日,谢挚逐渐地有了一些脸熟的异族孩童,甚至能偶尔同它们说上几句话了——这些孩子大都有些怕她,但又对接近她怀着一种难言的渴盼。

的确,谢挚无疑是一个容貌极好的年轻女人,气质更是与北海的生灵大有不同,更遑论她这样神秘,静静沉思时的模样对这些年幼的孩童有致命的吸引力。

大着胆子跟谢挚最先接触的孩子立刻便喜欢上了她,对她完全放下了戒心——

几乎所有的霜狼幼崽见到谢挚之后,都会嗷呜嗷呜地欢叫着奔过来,亲昵地扑到女人怀里,撒娇请求抚摸;

大熊崽子尝过谢挚带来的蜂蜜之后,热情地要为谢挚带路,分享自己珍藏的食物;

而小巨人们也会互相推搡着走过来,脸颊红红地叫谢挚“巴克撒”,请求她再为他们讲一个夸父神的故事了。

在谢挚做这些事的同时,北海生灵一直在沉默地观察着她,发现她没有坏心,甚至还可以给孩子们带来益处之后,便默许了她的举动。

之后谢挚又在一次被体内灭绝气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刻意昏倒在霜狼首领——一个寡言坚忍的年长女人面前,顺利地被她救起,带回族内休养。

“你醒了。”

霜狼首领坐在床前看着谢挚醒转过来,她面容的轮廓很深刻,眉间带着常常沉思留下的印痕,神情严肃中而又带着一点认真,饱经风霜的面容上有一双沉稳智慧的蓝眼睛。

霜狼的习性是以强大干练的女性作为首领,在这一点上,它们和白象氏族很相似,给了谢挚很大的好感和亲近感。

谢挚估计,她应该有几百岁,是北海少见的脉种强者。

“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晕倒在我面前,如果不是得到了及时救护,应该会直接丧命。”

见谢挚不说话,霜狼首领便主动开口,讲述她发现谢挚时的情况。

“你的身体很脆弱,而且遍布伤痕……”

回忆着医治谢挚时,在她胸前发现的那道使人心惊的可怖伤痕,首领便不由得带了一些告诫的口吻,像自己平日里教训小辈一样责备道:

“年轻的人族,不论你接近我们族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都太大胆也太鲁莽了,我希望你能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在霜狼的住所逗留。”

她原本以为,以谢挚一介凡人之躯在北海草原上奔走,必然身上是有一些依仗在的,可是趁着谢挚昏迷之时,她暗中探查了一遍谢挚周身,发觉她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甚至还比大多数人族都多病孱弱。

这太大胆了,作为谨慎年长的霜狼,她不知道谢挚怎么敢这样做。

“谢谢您救我……”

谁料那大胆的人族并不回答,好像丝毫没听进去她的话似的,只是柔软倾慕地注视着她,神情里充满感激。

谢挚故意侧了一些面容,眼眸微亮地仰视着女人,她知道自己这样子看起来格外惹人爱怜。

霜狼首领顿了顿,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站起身来:“……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那伤好了之后呢?我还能来您这里吗?您不会是要赶我走吧?唔……”

见女人似乎要走,谢挚有些着急地坐起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又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蹙眉咬唇——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再次牵引起了她的伤痛。

“……”

首领无奈,只得回身回来,为倔强的伤患重新盖上被子,低声道:“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呢?北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应该……”

在中州,在歧都,在一个美妙而又安宁舒适的地方,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只有那里,似乎才能安置保护好这样一个美丽脆弱的人族。

在潜意识里,她已经对谢挚放下了警惕——她不认为这样一个病弱的小家伙需要被敌视,而谢挚脖颈上的罪字印也使她颇同情怜惜:

她知道,被刻上罪字金印流放到北海来的人,都是些命运最悲惨的家伙,注定要在无休止的劳役与苦工中死去。

只是不知道,谢挚是怎么逃出来的。

或许是趁五年前,守卫们庆祝叛贼伏法从而放松警惕的机会?

“您还会允许我来吗?求您了……我没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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