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它之前看过人们杀猪宰牛,将它们这样拴住四蹄倒吊起来时,就是要杀掉吃肉了!它知道,它全知道!
今天,它也要像这样死掉了!就因为抢了颗茶树!
谢挚见它哭得实在伤心,又被吵得心烦意乱,再也忍耐不住,用精神力丝线上附着的神识低声呵斥道:“别哭了!哭得难听死了!”
这辈子,她再没有听过比驴叫还难听的声音!
小毛驴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人声,听起来还有点熟悉,它一下子就止住眼泪,竖起耳朵不哭了。
“你……你谁啊……”
颤颤巍巍地,小毛驴试探着问。
“好啊,我没有问你身份,你倒先盘问起我来了。”听它终于不再大哭,谢挚心情都好了不少。
这下,小毛驴终于听出来,这声音它确实听到过——可不就是那个被它抢了茶树的年轻女人嘛!
只要不是凰血王,一切都好说!小毛驴一下子振作起来,不哭也不闹了。
又有些面对正主的心虚不安,它咧开嘴努力地笑了笑,讨好道:“我是个……您看嘛,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头小毛驴呀!”
这不是废话嘛!谢挚顿感无语,照这么说,她还是个人呢!
“我问你,”她不愿再跟这毛驴兜圈子,径直问道:“你与真凰有什么关系,你掌握的可是空间符文,真身是不是就是毛驴,方才为什么又要抢我茶树?是受人派遣,还是你自愿为之?”
在逼问的同时,谢挚也在暗暗运转凝神法,令小莲花模拟出听心术,以此来判断小毛驴回答的真假。
凝神法是精神领域的本源之法,直接关乎精神力的关键与核心,只要将凝神法运用精熟,完全可以由此模拟演化出许许多多的其他术法,听心术并不太难,自然也不例外。
她这几问单刀直入,极犀利直截,个个都问在关键处,不可谓不正中肯綮,小毛驴也被问得呆愣片刻,张口讷讷,正要试图蒙混搪塞之时,便感到那无形的丝线又温柔地缠绕上了自己的脖颈,一瞬间猛然收紧,几乎令它窒息。
“不说,说假话,亦或是说而不尽,真假混淆,倘若有这四者,你今日都死。”
谢挚和声细语地缓缓说完,又补充道:“我有狐族的听心之术,不必担心我辨不出。”
“该怎么办,你自己选罢。”她神色不动,仍然坐在马背之上,再次收紧了缠住小毛驴的精神力丝线。
“我说真话!真话!全都说!”
小毛驴赶忙惊慌失措地呻唤,就在这一闪念之间,那精神力丝线已经毫不留情地勒入了它的皮肉,再迟一点,它的头颅就直接被割断了!
“既如此,那便说。”
谢挚稍微松开了一些丝线,但并不为它解开,故意要让丝线仍然微紧地缠绕在小毛驴脖颈上,好叫它不能忘记,它的性命是握在谁的手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咳咳咳……”
被谢挚这样一勒一吓,小毛驴什么想法、什么脾气也没有了,还在惊魂不定之中,连连答应。
那女人看起来纤弱年轻,模样也漂亮好看,但其实不好惹!
手硬,心又狠!而且还很聪明!
脖子上一圈还在隐隐作痛,小毛驴在心中叫苦连天,它这回,可真是看走了眼!
第181章 大水
谢挚此时虽然真身在万里之外,可却以精神力丝线缠着小毛驴的脖颈作威胁;兼之小毛驴错估了谢挚的实力,以为她隐藏修为,看似毫无修行痕迹,其实是仙人境界的大能者,正在惊骇之时,被她冷语一吓,便再也承受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地将真话统统讲了出来。
“那个……”
压着耳朵,小毛驴将头埋得很低,显得十分愧疚,它现在,可真后悔没将谢挚的修为探查清楚,以至于惹得祸事上身。
至于偷茶树,它倒不后悔。
“我的确是一头毛驴,不是什么别的生灵。”它先挑了一个最不紧要的问题来答。
“嗯。继续说。”
是真话。
虽然谢挚已经猜想到它的确是毛驴,但她心中还是颇为惊讶——
须知毛驴既非神兽也非宝血种,甚至连灵兽也不是,只是普通的凡兽,绝大多数凡兽一生连灵智也不能开化,更遑论修行了。
而这头毛驴,不仅踏入了修行之路,甚至还修得很出色,能够胜过天下九成九的修士。
髓树境,不论在五州如今何地,也可以称得上出类拔萃了。
“我的确会一些……呃……小术法,但是真凰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哇!空间符文又是什么,我也全不晓得!”
壮着胆子说完,小毛驴居然还有点委屈,它以为谢挚听不见,便刨着蹄子嘟嘟囔囔地抱怨,“真黄,我还真绿呢!我一身灰皮毛,不就是真灰了?哼……”
“……”
谢挚听它一头驴自言自语,不禁哑然失笑。
真有意思,修行之生灵竟不知道神圣种族,这简直如同……读书之人不知道纸笔是什么一般。这毛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
它没说谎。
这几句话,也是真话。
“那我问你,”谢挚放缓了一些口气,“你知道神圣种族是什么吗?”
“不知道啊……”
“真龙呢?狐族神族,这些也不知道?”
“不知道。”
小毛驴依旧老实摇头,一副茫然之相。
……还是真话。
怎么会这样?
谢挚皱皱眉,不作声了。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道:“继续说吧。方才你为何抢我的茶树,可有人暗中指使于你?”她很在意这一点。
“没人指使我……”小毛驴缩着脖子说,“是我自己看它鲜嫩,才想吃的。”
它没骗谢挚,驴子的脾性倔极了,世上没人能强迫一头毛驴做它不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大罗金仙,也不能例外。
听得谢挚久久默然不语,似在沉思,小毛驴心中渐渐燃起了一些希望的火苗——它觉得,谢挚似乎并没有它想象得那么凶恶可怖,便壮着胆子放声大叫起来:
“好菩萨,美上仙,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也只是头普普通通的混日子凡驴!抢你的茶树,很对你不起,但我也被你捆起来审问过了,咱们就算两清了!您说怎样?”
“两清了?”
谢挚原本正在沉思,忽然被它的大叫打断,不怒反笑,柔声道:“好呀,我将你就地开肠破肚,挖出你方才偷吃的茶叶来,你再想法子令这茶叶重归茶树之上,须得与之前一般无二,如此便算你我两清,你觉得可好?”
她已经发现,这小毛驴有一股子朴实的狡猾,胆怯的蛮勇,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浅显盘算,但论及本性,又不太坏,还算是好的。
这样的一头毛驴,有些小聪明,却没什么智慧,又极爱惜性命,最会自己吓自己,以言语来恐吓最为有效。
“啊……!”
果不其然,小毛驴原本已经看到了些许希望,听见谢挚这样说,一下子又被吓得四蹄发软,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倒在地。若是它有人身,此时一定脸色比纸还白。
“嗯?”
谢挚将精神力丝线分开一束,轻轻地点了点小毛驴雪白干净的肚腹,小毛驴便是一颤,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观察着驴子的状态,直到它怕得将近崩溃边缘,才适时道:“告诉我,你是怎样以凡驴之身修至髓树境的?”
“只要你不隐瞒,说真话,我可饶你一命,不再追究抢夺茶树之罪。”
毛驴眼睛一亮,但又有些犹豫之色,显然还在挣扎徘徊,谢挚猜中它的顾虑,笑道:“若你不信我,我可立一道大道誓言。这个你总知道了吧?”
小毛驴犹豫的正是此处,直到看着谢挚立誓,确认无误之后,它这才肯讲:
“其实,我并不是北海生灵,而是从东夷来的……”
“东夷?”谢挚一怔。
对于这毛驴的来处,她方才心中也猜过几个,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它竟然来自东夷。
东夷与中州之间,曾有一道上古神祇设立的屏障,以此来阻挡两州交流,后来这屏障在正音之战中被佛陀强行打破,最终佛陀败退,两界之间的屏障由摇光大帝亲自修复,效力更胜以往。
更不必提中州人对东夷心怀警惕,长年在两州交界处设立重兵驻守,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东夷生灵入中州,哪怕只是一只鸟越过州界,也会被立即射杀。
可以说,若从中州偷渡进入东夷,这或许还有一线可能;但从东夷来中州,完全便是天方夜谭。
而现在,这只毛驴却对谢挚说,它来自东夷,是头土生土长的东夷小毛驴。
小莲花手捧蔚蓝光球,绷着小脸,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证明了毛驴所言非虚;“是真话。它没说谎。”
“……”
谢挚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小毛驴不敢隐瞒,忙接着道:
“我本来,就是一头拉货的凡驴,主人是个商人——你也知道,东夷那地方,做生意的特别多……经商的人就像,唔,就像中州的农户一样多……”
“我主人跑的是从赤森林到泽都的那条商路,将修士们在赤森林中得到的灵兽宝草运到大楚的都城去——泽都的佛子与贵人们,出的价钱最高,这些东西,只有在泽都,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赤森林……”谢挚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
赤森林是东夷最西方的一片森林,极为茂盛,并且占地极广,这片森林并不生长在土地之上,而是长在水里,只有树冠和一部分树干露在水面之上,因为这种树的树干呈鲜红色,像血一样浓艳,因此才得名赤森林。
赤森林之中藏着无数奥秘,与太古战场一般,也是万年前夺运之战的一处著名战场,但与太古战场的死寂不同,赤森林中有许多千奇百怪的生灵,处处充满生机。
那是一片机遇与危险并存的奇异之地,就连谢挚,也曾听闻过赤森林的名头。
东夷的年轻修士甚至会将赤森林作为人生必去之地,认为倘若不入赤森林探险历练,便不能自立。
“这条商路很出名,”小毛驴讲得渐渐投入,沉浸在回忆之中,“跑的人很多,我在它上面不知道走过多少次,闭着眼睛也能走到泽都!那时候,我还很小呢……”
谢挚耐心地听着,并不因为它说话漫无目的便打断它。
“有一次,我和主人照旧走这路,把货拉到泽都去,刚一到赤森林边缘,不知怎的,森林深处忽然爆发出一声响!”
说到这里,小毛驴显出惊惶模样,眼睛里满是恐惧,身体打了一个激灵,显然,它至今回忆起来还是不能摆脱当时的阴影,“菩萨作证,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大的声音,简直就像天被炸开了一样!”
“我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便见树莫名其妙地朝我跑过来,定睛一看,不是树在跑,而是发了大水,将这些树都冲来了!我当时根本想不起来要跑,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我主人大喊着将我推了一把,才叫我醒过来了!——我背上背着货呢!主人并不是要救我,他是舍不得这些货和钱。”
“我便赶紧跑,水在我后面追。水,我说,水是个怪东西,你看它涌来,好像那么慢,但又那么快,只比你快一点,可就是这一点,在发洪水的时候,能要你的命!水能吃人……它很坏。”
毛驴喃喃地说,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一动也不动。显然,它此刻什么都没有在想,只是单纯被过往的恐惧给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