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呆了片刻,它才忽然又接着说:

“我没命地跑,但还是跑不过水,最终被水冲倒了。但所幸,我在慌乱之中居然抓住了一根很大的断木,竭力攀上去,才得以勉强活命。那时候,我便想,要是我跑得天底下最快最快,谁也追不上我,谁也吃不了我,才好。”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水才渐渐地小下去,不再一个劲地猛涌了。我始终攀在那根浮木上,哪怕精疲力尽也不撒蹄子。那根木头,是我的救命稻草。”

“天终于亮了起来。攀着那根圆木,我看到许多尸体在水面上浮着,都泡得很白,很大,肿泡泡的,什么种族的都有,还有我主人,他也泡得发白了。”

“我怕极了。又累,又饿,还很冷。最后,我瞅准机会,自圆木上跳到了旁边的树上。我刚跳上去不久,便看见一个浪头打过来,将那根木头击得粉碎。”

“那时,我还没开灵智,只是头再普通不过的凡驴,头脑里的一切都混混沌沌的,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没有复杂的思考;我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发了什么大水,而是赤森林中有大能者斗法,一掌下去,直接在赤森林里轰出一条路来,水这才涌了出去,淹死了近千个行路的商人。至于像我一样拉货的驴子马儿,不用说,那就更多了……”

“您看,有时候,你们这些仙人呀,修士呀,自然都是很了不起的大角色,只消一掌劈下去,我们这些东西,不管有罪没罪,统统就得跟着丧命。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小毛驴甩了甩脑袋。对于这样的事,它并不愤慨,只是一时讲得忘我,将自己心中积压已久的困惑,也不由得朝谢挚说了出来。

“你说得很对。”

谢挚将精神力丝线松开了一些,好叫它能喘口气,轻声道:“接着说吧。”

“再后来,水渐渐平静下来,我这才发觉,不知怎的,我竟到了赤森林深处!或许是被水带过来的吧……我也不知道。”

认真地回忆着,小毛驴继续讲道:

“赤森林是个可怕的地方,哪怕是我,当时的一头凡驴,也本能地可以感知到这里危险,但我当时未开灵智,只知道跟随本能行动,我饿得受不了,便大着胆子跳下水去,想游着找点食物吃。——咳!我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能活到现在,我真是命大!”

“果不其然,我刚跳下去不一会儿,水下便有一条巨蟒发现了我。我那时只是匹凡驴,浑身血肉没有一点精华,但既然我送上门来,巨蟒也乐意将我吃掉。它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而我全无发觉……”

谢挚发现,这毛驴很有讲故事的天赋,连她听时,也不由得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即便是一个最不通诗书的人,在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时,也会活灵活现的。

“……但一个老奶奶在巨蟒口下救起了我,也是她点化我开辟灵智,教给了我修行的术法。你说的那什么真黄真绿,我没听过;奶奶从不跟我多说别的,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

“一个老奶奶救了你?”

谢挚微微惊讶地扬起眉,“赤森林深处怎么会有老奶奶……?”

而且,照这毛驴的说法,是这奶奶教给它术法,那么这奶奶难道便是真凰吗?只是小毛驴认不出它而已。

但是真凰早已对人族心灰意冷,迁移到了五州最东的仙岛之上,为什么在东夷西方的赤森林深处还会留有一只?

听起来,这老奶奶似乎还是位了不起的大能者……谢挚猜测,至少也应当是位仙人。

“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就是有!”

小毛驴以为她在质疑自己说话的真假,当即犯起了牛劲,一时也不怕谢挚了,梗着脖子说。

“我信的。”

倘若它说了假话,听心术早就发出警示了。谢挚安抚道:“继续讲吧。”

“按你这么说,老奶奶应当是你修行的老师了。你修了多长时间修到髓树境?最后又是怎么离开赤森林的?”见小毛驴神色稍缓,不再激动,她又问。

“大概四五百年吧……我也忘了。至于离开赤森林,自然便是我用奶奶教我的术法跑的了。”

四五百年么?那这天赋,即便在人族当中,也算不错了。

没想到,一头驴子在开化灵智之后也能有这样的修为,谢挚暗暗地想。

“当时,奶奶问我愿修什么,同我讲解了许多,我一个也听不懂,只想着自己曾被水追着跑,差点淹死,便下决心,要做天底下跑得最快最快的一匹毛驴。”

在回忆这部分经历时,小毛驴的神情和语气都柔软了下来,连眼睛也仿佛在闪着光。

“我将这个愿望告诉奶奶,奶奶听到之后,只是一笑,说‘好志向,我可助你一臂之力’,便授与我术法,叫我修炼。”

“这术法,似乎与空间有关,只要我修至大成,能让我自由穿梭于天地之间。世界在我看来不再是之前的模样,而是无穷的点。我可以由这一点——”

小毛驴举起一只前蹄,在面前比划了一下:“直接跃到这一点去,省去许多时间与精力。而你们常人不能,还要走许多旁路,所以我才有惊人的极速,也可以越过一切屏障防护。”

“当初,我就是这样离开赤森林,来到中州和北海的。”它老实交待道。

“我先在中州游荡了几十年,中州很大,也很美,只是常常有人想把我捉去拉磨,我不高兴这样。十几年前,听说北海地广人稀,成百上千里也不见一个人影,我就又离开中州,来北海了。”

这一待,便是十几年。

直到今天,它正四处游荡着,忽然在暗处看见了神禽灵兽比赛展示,觉得好玩,便悄悄观看;

这时,它见到谢挚取出了一株散发霞光瑞彩的仙药茶树,对这不知多久没吃过好东西的毛驴来说,真是令人馋涎欲滴的珍馐美馔。

它忍受不住诱惑,终于在谢挚将茶树交给黑马时猛地跳将出来,像风一样卷走了茶树,消失在原地。

等它再现身时,便已在两万八千里之外了。若非谢挚以精神力扫视方圆三万里,绝不能找到它的一根毫毛。

第182章 收服

“原来是这样……”

听完了小毛驴的讲述,谢挚垂眸不语,只是沉思。

东夷……

长在水里的赤森林……

一匹普通的拉货毛驴,竟有如此奇遇,由祸得福,被大能点化教导,成长得比宝血种还强大。

她之前以为,只有灵兽才能修行的。

谢挚虽然心性澄透,想法常*常异于常人,但她毕竟生活在尘世,难免仍受世人观念影响,不自觉之中也有些重视血脉;

如她方才初见小毛驴模样,便心中颇为诧异,下意识以为是什么珍稀灵兽伪装假扮——她不觉得,一匹驴子也能踏入修行之路。

如此看来,倒是她以前想得太狭隘了……谢挚默默地想。

或许,今后有一天,会没有灵兽,只有凡兽的……

到那时,像小毛驴这样能修行的个体,必然也只是少数,会跃居高位的。

小毛驴先耐不住,试探着问:“禀上仙,小驴我的经历已经全向您讲完了,您看,不如就这样将我放了吧!——我既没志向,更无本领,唯一的长处就是跑得快,对您可没有半点威胁!”

“威胁自然是没有……”

谢挚回过神来,弯眼笑道:“但却有用处。”

用处还很大呢。

何必再找什么坐骑——最合适的坐骑,这不是正在眼前吗?

她手指一动,无形的精神力丝线便如灵蛇一般飞舞起来,轻轻地点上小毛驴的额头,散发出淡蓝光辉:“我的位置,现已传入你识海之中了。”

“限你一刻钟之内,来我这里。”谢挚笑着命令。

“要……要我来做什么呐?”小毛驴胆战心惊地问。

“多嘴。你只管来,又何必问。”

想了想,谢挚又提醒它,“对了,记得带上茶树。”

那茶树被驴子啃掉了不少叶片,但还有一大半是好的,她想将剩下的部分交给黑马。

小毛驴“咕咚”一声重重地咽了口口水,眼睛在周围乱瞧,又是害怕又是慌乱。

它有点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自己是去还是不去——谢挚这是要把它骗过去杀吗?

“……唉!”

举棋不定的毛驴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身形消失在原地。

“我来了!”

赌一把!

离这么远,谢挚一样能杀它,去她面前,又能怎样!

倒还不如听她的话,按她意思办,那样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一,二,三……”

谢挚一面在心中默默地数数,一面轻抚马颈让它停下,“在这里停下吧。”

黑马十分忠诚,闻言便缓缓放慢速度,停下来歪头看谢挚,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

——怎么不跑了?我们不追那抢树贼了吗?

谢挚明白它的疑问,低下身子笑着安抚黑马:“别急……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抬起头来,神情淡然地注视着前方的茫茫原野,心中的数数仍然没有停止。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在她数到“二十八”时,面前的空气微微扭动,猛地跳出来一匹呼哧喘气的小毛驴来,大叫道:“我来了!”

两万八千里,用了二十八息。

谢挚终于微笑起来,神情满意。

一息千里。

这小毛驴的速度,比任何一种神禽灵兽都更快百倍不止。

黑马被这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毛驴吓了一大跳,受惊不已,前蹄高高扬起。

它认出了小毛驴,一下子变得怒气冲冲,呼吸粗重,不断用前腿刨地,但还是克制着自己不冲上前去将抢树贼踩碎,回头来看谢挚神色,要等她的指示命令。

“好马儿,别生气……”

谢挚摸了摸黑马脖颈,翻身跃下,朝小毛驴走过去,“我这就叫它给你赔罪,好不好?”

她走到毛驴面前,毛驴一副蔫头耷脑之相,连看都不敢看她,飞快地瞧一眼她,又很快埋下头去。

“给……”

女人身上的清淡香气接近了它,驴子颤颤巍巍地取出来茶树,垂着头哼哼着说:“你的茶树……还你了……”声音比蚊子还细。

谢挚接过茶树来看了看,不禁失笑。

这毛驴嘴巴刁得很,啃茶叶专挑最嫩的叶片吃,将茶树最顶上啃秃了一片;别的地方,倒是还好好地幸存着。

“你去给我的马儿赔礼道歉,好好认罪。”她敲了敲小毛驴的脑袋。

“哎,哎,好好……”

小毛驴这时候老实得不得了,连连答应,小碎步跑着到黑马面前,将头深深低下去:“抢你的茶树,真是对不起!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

黑马将头扭到了另一边去,不看小毛驴,来表示自己绝不接受它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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