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北海每年冬日都会下很大的雪,有时甚至连绵数月不止,但像这样大的雪,依然可算少见。
上次见到这样大的雪时,她在哪里呢……?
正在谢挚出神之时,饕餮猛地从她面前的厚雪里跳出来,用爪子给谢挚泼洒雪粉,欢快道:“快来玩儿呀!快来快来!”
“我就不了,”被饕餮这样一打断思绪,谢挚心中怅然稍解,笑着紧了紧衣袍,“让大板牙陪你去玩吧。”
“我?我可不去!外面太冷了!”
还在专心舔雪花吃的小毛驴闻声立刻反对,将头也缩回了窗子里。
它来自东夷,习惯了那里湿润炎热的气候,虽然已经在北海游荡了十几年,但每逢深冬,仍旧不愿出去。
“你出不出来?”
饕餮怕谢挚,对小毛驴可是半点不畏惧,当即站在雪地里呲牙威胁道:“人常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你是不是想让我吃驴肉啦?快出来陪我玩!”
“你……唉,来了来了!”
小毛驴别的本事没有,最有眼力劲,它一月之前刚来到小木屋时,立刻便敏锐地感觉到,谢挚身边的这只雪白巨犬分外与众不同,知道饕餮不是它能招惹的角色,一直都有点躲着它。
它愁眉苦脸地长长一叹,唉声叹气地往木屋外面走:“好事没我,坏事我从来没缺过!——别催了,我来了!”
谢挚望着它们俩在雪地吵嚷打闹,虽然寒冷,但也不进屋去,轻轻咳嗽了几声,只是神色温软地倚门注视。
一月前,她接受了霜狼首领与英招王的好意,前去八骏的领地挑选坐骑,数百只神禽灵兽一齐竞争比赛,其中还不乏宝血种之类,但她在其中却选中了一匹黑色的天马。
在她准备将之前得到的仙药茶树赠给黑马时,却被突然跳出来的小毛驴一口抢走,谢挚骑黑马去追,发觉这小毛驴居然颇为不凡,疑似怀有真凰一族的空间术法,便将罪魁祸首也带了回来,留作坐骑。
她去时候一人一马,回来时身边却还跟着一匹蔫头耷脑的灰色小毛驴,霜狼首领一问才知道,这毛驴居然就是那个抢树贼。
“……”
因为谢挚不听她的话,擅自离开她的保护范围,前去纵马追逐毛驴,霜狼首领头一次生了气。
没有修为,还这样莽撞,竟敢乱跑……
——在霜狼首领眼里,谢挚是一个脆弱多病的年轻凡人,需要旁人保护照顾。
但她生气并不对谢挚责备什么,只是沉着脸一语不发,默默在前面走而已。
“首领!等等我……您生气了吗?”
偏偏谢挚不让她一个人安静呆着,小跑着追上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女人的侧脸。
她拉了拉首领的衣角,将声音放软,努力示好:“您别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谢挚从小到大老是闯祸,没少被象翠微教训,对认错撒娇这一套很是熟练,一犯错就格外乖巧,软着声音去拉人家衣角。
即便几年没使,有些生疏笨拙,但对素来严肃保守的霜狼首领来说,也够用了。
她这样子真有些叫人招架不住,霜狼首领本想再晾谢挚一会,终于还是绷不住脸,叹气道:“我没生气,你不用这样。”
她偏过头,看了谢挚一眼,低声道:“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抢东西的盗贼不教训,反倒将它带回来做坐骑。”
霜狼对自己的朋友忠诚可靠,但对敌人,一直都极为铁血无情,讲究斩尽杀绝。
“它不坏,首领,”见女人终于肯理会自己了,谢挚便知道,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放下心来,朝首领一笑:“只是有些蠢笨而已。”
“那毛驴怯懦惜命,性子还颇倔,但归根结底,还是好的。而且它身上有些神异,我想,我日后可能用得上它。”
要不然,谢挚也不会随便将它带回来。
“你若是想好了,便这样办吧。我知道你不会做无缘无故之事,都是仔细考虑过的。”
霜狼首领说完,又忽然叹息一声,并拢双指,轻轻地在谢挚额上敲了一记,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蓝眸此刻却是少见的柔软,混存着长辈特有的无奈与纵容。
“……还说别人倔,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一样的倔。
并且谢挚还极聪明,因为这聪明,她比别人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就……更加的倔强,不能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意志。
“微姐姐!”
阿狸从木屋内奔出来,嗓音清亮,打断了谢挚的回忆。
女孩热心地踮脚,递给她一件衣服让她披着,“外面冷,你身体不好,受不住冻,快披着这个吧!”
“好,谢谢阿狸。”
谢挚笑着揉了揉女孩粉扑扑的脸蛋,接过衣服展开一看,发现领子上还有一圈柔软的雪白毛裘,握在手中分外温暖,“这是眼睛婆婆让你给我的吗?”
“是呀……”
阿狸回头看了一眼,似是确认婆婆有没有出来,将声音压得小小的:“是婆婆交给我,让我给你披上的,还不要我告诉你……”
眼睛婆婆总是这样,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看起来总是抱怨教训谢挚,其实暗中很关心她,但却不肯直接表达,往往用一些拐弯抹角的方法。
像今天这样,要是谢挚不问,便不会知道,这衣服原来是眼睛婆婆给她的了。
婆婆……
谢挚心下微暖,将衣服披好,顿觉身上暖和了不少。
她又望了一会饕餮和小毛驴打闹,阿狸也耐不住寂寞,加入了进去,骑着饕餮在雪地里撒欢,谢挚便笑笑,转身走进木屋里去找眼睛婆婆。
“婆婆。”
虽然知道眼睛婆婆即便目盲也能感知到她进来,但谢挚还是在进门前提前出声,唤了老人一声作为提醒。
“怎么了?找老婆子我又有什么事儿啊?”
眼睛仍旧盘着腿坐在矮床上绣花,雪白的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粗声粗气地道:“又想把什么东西带到我这木屋啦?小猫还是小鸟?天上飞的还是地上爬的?”
因为一月前谢挚带回来小毛驴,眼睛婆婆很不满意,虽然容许了小毛驴住下来,但最近老是对着谢挚阴阳怪气。
其实,小木屋里的房间多得数不清……它从外面看起来极小,最多只能住一个人,但进入后才能发现内部非常宽敞。
谢挚曾经猜想过,这貌不惊人的小木屋应当是个空间法器,其作用有些接近她的碧绿小鼎,内蕴广阔天地。
说起来,小鼎与小木屋应当还颇有渊源——当初谢挚头次踏入木屋时,怀中的小鼎便开始发烫,似乎在与木屋共鸣,但自那之后却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谢挚也就暂时忽略了这件事。
碧绿小鼎虽然已经默默陪伴谢挚数年,发挥了不少妙用,但对小鼎的来历,其实谢挚也不甚清楚;
玉牙白象当初只说这鼎是她少年时偶然所得,旁的,就连她也不知道。
说不定,在上古年间,这小木屋和小鼎出自同一位铸器大师之手呢?谢挚浮想万千。
“都不是,”她拉过蒲团跪坐下来,对老人的讽刺熟视无睹,仍旧温和:“我是想出去一天,来跟您告别的。”
眼睛婆婆手里的针停下来:“去哪?外面这么冷,雪下得与人膝盖等齐,还要到处胡跑?”
北海的冬日冷极了,即便是身强体健的巨人,有时候连皮肤也会被冻裂,大多数种族在这时都会深居不出,和亲朋好友们待在一起取暖休憩。
看了一眼谢挚单薄的身形,就算老人知道谢挚其实不是普通凡人,但还是真有点担心,她会路上出什么意外。
“别担心,婆婆,我会带着大板牙陪我去的。”
谢挚安抚道:“您也知道,它可以跳跃空间,一息即可跨越千里——”
眼睛婆婆提高嗓子打断谢挚的解释,气哄哄地强调道:“谁关心你了!我是怕你回不来,没人给我的阿狸讲课!”
“您说的是……”
谢挚笑着点头,仍旧跪在蒲团上,前倾身子挨近了老人,解释道:
“近来天气日冷,巨人们正在休息,我看,或许不久将要有场硬仗要打,但手上却没个称手的兵器,因此托了巨人族里的炼器大师,为我铸把兵器。现在,也差不多该造好了,我得过去看看。”
“就不能换个时间?雪下得这么大。”眼睛婆婆好久没吭声,过了一会才道。
“恐怕不能……您也知道,消雪之后,可比下雪时要冷得多。”
谢挚也是想将此事及早办好,免得之后更冷。
“哼,你是大忙人……”老人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说。
“岂敢。您又在笑话我了。”谢挚轻笑。
“得啦,”眼睛婆婆停住手,“在我这里还装什么!我问你,你将体内的灭绝气炼化得怎么样了?凝神法又修得如何?”
每月初,眼睛婆婆都会唤来谢挚,仔细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她知道,以谢挚的性格,若是她不问,谢挚是绝对不会主动来同她说的,只会一个人默默地忍受苦痛。
两年前,谢挚还曾疼得昏过去一回,把阿狸吓得不轻,急得直哭,自那之后,眼睛婆婆便彻底明白了谢挚的性格和作风,开始勒令她每月必须来自己这里汇报情况了。
“还好……”
谢挚感应了一下身体,道宫宇宙仍旧在安静地运转不息,比之前演化得更加精妙繁复了,之前充斥其中的灭绝气也变得稀薄了很多,不再如刚开始那般强横霸道了。
据谢挚估计,距她彻底炼化灭绝气,真正掌握斩己境的实力,应该也不太晚了。
至于凝神法——
“小莲花?”
她轻轻地在心中叫了一声,小莲花立刻便答应道:“在这里!”
她正抱着金字经文认认真真地观摩呢,跟谢挚讲:“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接着读啦!”
“好,你接着读吧。”谢挚见她可爱,忍不住一笑。
随着她将凝神法领悟得愈发深入,小莲花也变得越来越鲜活生动,现在甚至能跟谢挚提要求了。
一些零碎的记忆陆陆续续地被谢挚想起来:漆黑的房室,高大的屋顶,精美的装饰,絮絮的人声,不安,恐惧,寂寞,难过,胸口常年的钻心疼痛……大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
在这些记忆碎片之中,唯一让谢挚感到亲切喜悦的,只有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和一双温柔的蓝眸——小莲花似乎对这个女人印象特别深刻,关于她的记忆尤其多。
但别的,尽管谢挚竭力回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还算不错……”
听完了谢挚的汇报,眼睛婆婆沉吟着点了点头,又道:
“你之前太依赖你的那什么涅槃种了……须知修行之路,外力助益固然重要,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
“你如今,才算是踏上了正路。这路不好走,可走起来也踏实,稳当,是也不是?”她“看向”谢挚。
“是,您说得对极了。”
谢挚将老人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少见地显露出一些孩子气,眨眼笑道:“那婆婆,没事的话,我就去取兵器啦?”
“去吧去吧!”
眼睛婆婆被她气得笑起来,拍了拍谢挚的脖颈:“叫你的毛驴好生照看你!要是回来得迟,我可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