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放在中州,斩己境的修士,足可以做金吾卫的最高统领之一。
恐怕,就连姜微这名字,也是假的。
她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在理性上,她知道谢挚隐瞒身份并无过错,甚至还极有必要,她毫无指责她的资格;但在感性上……谢挚到底也是没同她说真话。
“你到底是谁?”
阿赤玫问出了此时所有巨人们心中的疑问。
“我是姜微,”谢挚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
“是北海生灵和伙伴与朋友,巨人的巴克撒。”
她抬起头来,目光一一扫视过巨人们熟悉的面庞。
“也是大周叛贼,西荒蛮女,前昆仑卿上,谢挚。”
谢挚!
此话一出,所有巨人都瞪大了双眼,周围变得极为安静,只能听到因为过于震惊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谢挚,他们知道的,并且还是熟知——这个名字在巨人的族群中,曾带来过深切的震撼。
五年前,监督巨人的兵士们,曾义愤填膺地咒骂过这个背君叛国、诱骗皇女的西荒少女,也为她的伏法受诛而欢欣鼓舞过,饮酒欢歌以表庆祝,短暂地放松了对巨人们的盘剥和监管。
听说谢挚叛逃那年不过十六,虽然是西荒人,可却不比任何一位中州的少年天骄弱,为追杀她,竟然足足陨落了三位金吾卫统领和一位长生世家的仙人。
最终天衍宗云宗主亲临,才终于将她制服。
然而谢挚性子颇烈,不肯受死于仙人之手,反跃于潜渊自绝。
她跃下潜渊之后,有一段时日,灭绝气喷涌得格外旺盛,即便是巨人们,也能远远地望到南方天际的辉光涌动。
他们为谢挚的事迹震动之余,也良多叹惋,因为这样一位天资绝伦的少年修士骤然陨落而十分可惜。
而且……谢挚是反叛中州人而死的,这就足够使她成为许多巨人心中的英雄;他们渴盼着自己也能像她一样,为反抗中州而死,而不是白白死在阴暗潮湿的矿洞里。
但现在,谢挚却告诉他们,这个少女当年并没有死。
不仅如此,她还涅槃重生,活了下来,攀上了潜渊,来到了北海,当起了巨人的巴克撒!
波浪自每个巨人的心中翻滚起来,最终连成一线惊涛。
“啊……巴克撒!”许多巨人的眼眶已经湿润,轻轻地哭泣起来,“你受苦了!”
心中种种复杂感情激荡之下,反而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良久才笨口拙舌地叹出这几个字。
他们知道,谢挚这一路走来,一定受了极大的苦楚,为旁人所不能想象。重感情的巨人们,为自己的朋友真心实意地落了泪!
谢挚也不禁动容,呼吸发颤。
这群受苦难最深最重的族群,反倒先同情起她来了……
她自地面上拾起一块仙金原石,由于整座仙金矿脉被她抽取了所有精粹,那原石已经完全丧失了昔日的效力,光泽黯淡,看起来只是一块普通石块。
并且还变得疏松了。
谢挚没用力气,轻轻一捻,那原石就在她指尖化为粉末,四散开来。
“这座矿已经废了。”她直起身子,做出判断。
而军士们还在矿洞上面驻扎着,等待着巨人们送上挖出来的矿石。
不能及时献上矿石,是死罪;一整座大型矿脉莫名其妙地被抽空精华,矿洞里的巨人们同样会受到牵连。
“巴克撒,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巨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谢挚,在不自觉之中,他们已经将谢挚当成了自己所有人的首领,等待着她发号施令。
“……”
谢挚仰起脸来,并没有立刻作答。她望向头顶黑黢黢一片的洞壁,那里有不知名的矿物晶石正在闪烁。
微光打在她脸上,将女人的面容笼在明灭不定之间。
“已经是岁末了……”
“想必,歧大都和丹凤城,现在都正在预备过年吧。”
“外面的雪下了这么久,也该停了。”
谢挚转过身,面向巨人们,神色肃然。
“诸位!我之前与霜狼首领等人商议过,举事之期就定在年前,现在矿脉已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献出矿石,换而言之,我们已立于必死之地!”
“愿与我一道举事的,请上前一步;若不愿意,我也绝不会责怪……请吧!”她朗声道。
“阔可完部族阿赤玫,愿听从您的调遣!”阿赤玫率先垂下头,半跪下来。
“多诺部族愿往!”一个满脸胡须的沉稳巨人没有多说什么,缓缓跪伏在地。
“譬如矿洞死,斩头何所伤!”
这是一个年轻的巨人首领,目光炯炯,高大健壮,她干脆利索地垂首半跪,表示尊敬与信任:“洛格赫部族愿意追随我们勇敢仁爱的巴克撒,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横竖都是死,即便今日不死,日后也会被中州人压榨而死,何不放手一搏,死于起事呢!”又一位巨人首领洒脱地大笑几声,弓身下拜。
“太阳神的后裔,思克鲁部族愿永远效忠您!希望您能带领巨人们劈开一道崭新天地!”
“塞温部族爱戴您到白浪河干涸的那一天!”
“草与风的儿女,迈凯部族对您的忠诚如磐石般坚定!”
“……”
一道道宣誓的声音响彻整个矿洞,巨人们一个接一个拜倒在地,将谢挚环绕在中心。
大板牙呆呆地张大了嘴巴,连人参娃娃也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弹。
这场景无疑极为震撼人心:在深有千丈的地底下,在幽深昏暗的矿洞里,一群高如小山的巨人们半跪在地,朝一位渺小美丽的女人表达最真诚的敬意,发誓要追随她,不死不休。
倘若此举不成,在这里的所有生灵,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疯了,真是疯了……”
大板牙不敢置信地喃喃,它当然知道谢挚他们所说的“起事”指的是什么。
连佛陀都不敢触怒中州,就凭他们,一个叛贼罪人,带领着一群满身伤残的弱小巨人,就想反抗中州的统治?这简直可以称之为荒谬!
在千年前的正音之战中,东夷人已经对中州生出了刻骨畏惧,大板牙也不例外。
谢挚不言语,径直走上前来,立到阿赤玫的面前。
她在黑雾里抽出一把墨一般的长刀,抬手挥出。
“锵”的一声,巨人肩胛上穿透的铁环应声而断,散落在她脚下。
“你自由了,阿赤玫。”
谢挚在黑雾凝结而成的兵器里灌入了经过炼化的灭绝气,使这兵器成为了当今世上最锋利强绝的一把利刃。
在巨人们挣脱铁环束缚的喜悦声中,大板牙看到女人朝它远远地勾唇一笑,让它阵阵晕眩。
“有一千个巨人看见了你是我的坐骑,他们都是我的证人,而你……也是我的帮凶和同伙,大板牙。”
“这艘贼船,你早就已经坐稳了,再不能下。”
“所以,别想着逃。”
她含笑点了点自己脖颈上的罪字金印,大板牙觉得,她仿佛是点在自己马上就要不保的小命上。
布鲁爷爷仍然在骤得解放的冲击中怔忪不能回神,捧着禁锢了自己百余年的铁环发愣——就是这个小东西,折磨了他和他的同胞,那么久吗?
谢挚轻快地走到老人身边,提高声音。
她早就计划着要让布鲁爷爷带头来做这件事,这对痴心炼器的老人来说,是最值得振奋欢喜的功勋。
“布鲁爷爷!我这里有一批前所未有的上好材料,您愿意和其他工匠们一起,将它们打造成五州最好的铠甲,保护我们的起义军吗?”
自潜渊底取走的玄冰,还好好地躺在她的小鼎里,谢挚打算让它们发挥出应有的效用。
。
矿洞上。
一个守卫的军士在风雪中执着长矛,跟自己的同伴们低低闲聊。
“快过年了,还派咱们出来干活,真是……”他抱怨的话没再说下去,可是意思显而易见。
他的同伴瞪了他一眼:“慎言!”
声音低下去,轻而飞快地挤出一句:“你不知道咱们王上的作风吗?”
姜垂乖僻暴戾,阴晴不定,有时发起疯来,连自己的近卫也杀。每个被派到他身边的人都心惊胆战,生怕哪天触怒王上,脑袋搬家。
首先抱怨的人也沉默下去,显然也知道其中利害。
他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这次他挑选的是一个再安全不过的话题:“……不是我说,这里的鬼天气可真冷!手都快冻掉了!我用血精绕体运转数圈有余,还是暖和不起来!”
他的同伴来了精神:“的确!北海就这时候最难熬,冷得骨头都快结冰了!哎,像我们家乡那边,就不这样——四季如春,冬天的时候,连湖水都冻不住!”他的眼睛在雪夜里闪着柔软的微光,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当中。
“真的?你是哪儿人?”
“澄湖郡!跟东夷挨着!又暖和又滋润!”答话的军士显然为自己的家乡很骄傲,报出自己来自哪里时挺胸抬头的,连声音都高了几度。
询问的人一喜:“我就在你们隔壁郡啊——连沛郡的!”
“这么近!”
“可不是!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再忍忍吧!戍期再过一年半,就能走了!说实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上北海来!”因为是同乡的缘故,同伴的态度亲切了许多。
“谁不是呢!但有时候想想,倒也多亏了北海,不然,咱们这些人想升到校尉呐,在中州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
抱怨北海的气候,与思念家乡,畅想回到故土之后的美好生活,都是这些中州军士百谈不厌的事情,哪怕已经诉说过一千遍,他们还是会第一千零一遍兴高采烈地说起。
但还是有军士前赴后继地来到北海,盖因前往北海是去家离乡,且又条件艰苦,因此待遇较他处优厚不少,三年戍期满后,回到中州,也会按例升职。
受这些奖赏吸引,北海的军源总也不断,驻扎在丹凤城,俨然已成寒门兵士可靠的一条上升通道。
“哎,对了,这些巨人们下去已经快十天了吧?”
一个兵士想起了什么,伸长脖子在矿洞边缘探头探脑,“按照规定,十天往上一送矿石,不交仙金,就不给他们食物,往常他们都是挨不住饿,提前好几天就把仙金送上来的,这次这是怎么了,还不往上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