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丹凤城的一处大型矿洞上。

北海生灵的起义军已经集结了起来,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雪地,各族首领们正在做最后的动员。

这几天里,他们从各自的家园千里迢迢地悄然赶来,隐匿于一处大型矿洞之中,今天,终于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谢挚特意将起义攻城之日择定在年关前夕,取的正是丹凤城军士最松懈的时候。

巨人、大熊、八骏、英招、诸健、望月吼……北海的所有种族、所有生灵都被调动组织了起来,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生灵口中呼出的白气连成了雾,身体产生的热量融化了雪。

这支庞大的队伍足有八万之众,其中既有威风凛凛的猛兽,也有美丽不凡的宝血种,既有目光沧桑的中年,也有面庞稚嫩的少年。

天空上方还盘旋着无数神禽,遁形于层云与风雪之中,由于飞得太高,在下方几乎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地面上探出许多灵鼠的尖巧头颅,还有不知名的穴居小兽,正睁着乌亮的眼睛警惕地张望外界。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坚定,神情都是一样的无畏。

即便他们知道,今次一去,恐怕他们其中的许多生灵,都再也看不到明年春日的碧草了,也仍旧毫不畏缩。

他们视死如归。

雪越下越大了。

谢挚头一次知道,在雪下得大到一定地步时,居然也是有声音的。

沙沙沙,像春蚕食桑,沉默安静地缓缓覆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如此之多的生灵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丝杂音,静到能听到雪落的声音,简直堪称奇迹。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起义军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积至一层,染白了他们的头发与眉毛。

谢挚骑着黑马自大军前方走过,马儿的蹄声清脆悦耳。

这黑马是她一月前在八骏中择选的坐骑,极为神骏不凡,每踏出一步,都有璀璨星辰在蹄下显现。

她巡视着这些来自不同种族的生灵们,凡是被她扫视到的生灵,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盼望着自己能够得到谢挚赞许的颔首。

他们的文化与习性各不相同,岁数也相去甚远,兵器是来时自己带的,许多人连铠甲也没有一具,简直是天底下最奇特古怪的一支军队。

为了一个共同的愿景,他们今天才集结起来,在大雪中聚集在这里。

“北海的同胞们!”

骑在黑马上,谢挚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并没有披挂穿甲,仍旧只是一身简洁干练的黑衣,腰间紧紧一束,长靴裹至小腿,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飘扬。

在雪白的风雪背景里,独她一人一马上下俱黑,勃发英挺,眼亮而澈,犹如长卷中最叫人印象深刻的一滴墨,正在缓缓渗开。

望上一眼,便此生都不能忘怀。

小莲花将谢挚的声音传到了起义军每个兵士的耳朵里。

这是最后的战前动员。

“自五州诞生以来,北海即是众神谐居之地,豪杰孕育之所,河翻白浪,草涌碧海,千万万之种族生灵奔行生活其间,性喜和平,素无争斗,无不自由畅然。真俗世之福地,实独造一洞天。”

伴随着这一串动人的追忆描述,一副充满希望而又生机勃勃的画面在众人脑海中展开浮现,北海生灵们无不目光微亮,心中动颤。

啊,谢挚所说的,可不就是他们曾经的家园……!

一些年长的生灵流露出怀念怅然之色,如霜狼首领,便神情有一瞬的恍惚,显然忆起了自己年少时那些美好的过往。

谢挚的语气忽而转为沉痛悲愤。

“然,百年前,忽发突变,中州侵袭,饰以巧言,实藏祸心于腹,隐奸计在怀,北海一朝沦陷,白浪河反被他人侵占!”

“中州人在北海大肆掳掠,百年以来,抓走的各族生灵数不胜数,或豢养为宠,认贼作父;或沦为矿奴,贩往歧都,横暴至此,天人共怨!”

听到这里,无数北海生灵神情愤恨,暗暗咬紧了牙关——他们想起了自己死在矿洞里的亲人,被中州人捉去的同伴。

“今天之北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无量矿脉仙金仍可挖尽荡绝,然*而中州之征服野心,之暴敛贪欲,却永无耗竭的那一天!”

谢挚高高举起右臂,手掌握拳:

“谢挚出自大荒,故土亦与北海一般,同受中州之盘剥,至于歧都,受封昆仑,莫名得罪,无辜蒙冤,所幸上天不弃,竟然于潜渊之下重又活转……”

“我的命运,和你们,和所有受苦受难的北海生灵,都相关相连!”她扫视过面前的大军。

“最后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我们的实力弱于对方,粮草也不够长期作战,唯一的办法,只有速战速决,只有以智相斗,只有竭力死战!”

谢挚从各个矿洞上的营房里取得了许多粮食,但这些粮食,最多只能供给八万起义军食用三天。

也就是说,在三天之内,他们必须得攻破丹凤城,否则自己的战士没能战死,反而会先饥饿而死。

不待敌人攻击,自己就会率先垮塌。

并且,丹凤城是坚兵守孤城,即便没有姜垂坐镇指挥,可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一旦攻城之战全面爆发,守城的军士们最开始难免会慌乱无措几刻,但等军官们回过神来,恢复镇定与冷静,那时攻势逆转,最终的败者,仍然会是北海生灵。

胜利之机只有渺茫一线,可争的就是这一线。

相似的心声同时在起义军兵士的心中默默响起,有如波浪席卷:

……哪怕全军覆没,也心甘情愿。

数十个年老的巨人们弹起琴来,歌声哀凉悲怆,却又含着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

在数十年过于繁重的矿洞劳作中,他们落下了永久性的残疾,不能参加此次战争,但也不愿什么都不做,选择用歌声和琴声激励这些北海的英雄。

之前,他们歌唱巨人的过往,讲述古老的史诗,以此来鼓舞同胞,要振作坚强,不忘记光辉的历史;

而今天,他们将积攒了百年的血与泪都编进了歌词里,融入了指下的琴弦,自舌尖流淌迸溅出来,最终涌进每个北海生灵的耳中心间。

“白浪河,你听,是你儿女脊背被打碎的声音,是你子孙骨髓被吸干的悲鸣,白浪河,你听!”

“让不平者的愤怒如波涛般翻滚!”

“我们是大河,要洗刷天下所有恶!我们是太阳,要照亮世间一切地!”

“啊……”

布鲁爷爷也在弹琴的老巨人里,他按着琴弦,仰起脸来,久久闭着双眼,似是极为激动。

泪水自他颤抖的下巴上滚落:“……可怜的孩子们,故土没能使你们享福,反倒要先向你们索取……我多灾多难的北海啊!”

起义军拔出了兵器,握紧在手中,神色肃然。

“但你们,又是一群幸运的孩子,能有机会将鲜血洒在北海的热土上,将积雪消融,让寒冰碎裂,浇灌出最美、最娇艳的花朵来。”

“愿你们的愿望,都实现。”

“霜狼一族,跟我前进!英招随后,不要掉队!”

谢挚翻身骑上霜狼首领的背,霜狼首领已经化为了兽形,长有丈余,通体雪白皮毛闪闪发光,仿佛白金。

霜狼是风与雪的使者,它们雪白的皮毛是天然的伪装,能让它们在冬日的雪地几近隐形,极难被肉眼发现。

“明白!”英招王低吼着应,背着长弓奔跑出去。

英招们身生虎纹,长发褐金,为了在雪地里隐藏身形,今天都披着白色披风。

他们与霜狼,乃是此次大战的先锋。

攻城之战,要开始了。

第一战,是以霜狼迅袭辅城,烧其粮草。

夜色已深,正是凌晨,也是生灵最为困倦的一段时间,守卫辅城的军士们缩着肩膀抱戈而立,昏昏欲睡。为庆祝过年的数百灯笼已经挂上了城门,在雪地中映出团团红光。

不远处起伏的雪丘下,霜狼正在埋伏。

这群草原的老练猎手伏在雪地上,把自己当做冰雕,一动也不动,只有蓝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如宝石一般闪烁微光。

“护城阵法已经破解了。”

谢挚花了半个时辰,在小莲花的帮助下,终于将阵法符文演算完全。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辅城表面笼罩的大阵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仿佛山谷里的一条狭窄通道。

原本应该发出巨响、提示阵法受损的警报,此时却毫无动静——谢挚改写了这一机关,使它变成了无用之物。

东辅城还沉睡在美梦当中,可敌人已将刀锋贴紧了它的咽喉。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霜狼首领。”

蔚蓝光芒在谢挚眉心缓缓熄灭,她抚摸着身下巨狼的皮毛,向全体霜狼发布命令。

“杀死守卫,潜入城内,速取粮仓,放火燃烧,务必声势浩大,之后速退,不要留恋缠战,除过守城的军士之外,也不必伤人。”

“毕竟,这并不是为了攻取辅城。”

谢挚仿佛已经看到了雪夜里冲天的火光,火舌将无数粮草吞咬舔舐殆尽。

那景象一定很美。

“出发吧。我和首领打头阵。”

几刻钟后,在化为一片火海的粮仓前,终于有人惊恐地呐喊出声:

“敌袭!!!”

“有人攻入了辅城,烧毁了粮仓!!!”

千万斤的粮草被同时点燃,火焰如同从地狱最深处释放出来的恶鬼,喷吐着滚滚浓烟,腾然旋舞飞起,仿佛永远不会熄灭,要烧焦天上的星星!

“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大吵大闹的……”

有城中的居民闻声披衣,从房舍中慢腾腾地走出来,哈欠连天,一副睡眼蒙眬之相:“有兵士们守着呢,你整天瞎操心——”

“吧嗒”一声响,他手中提着的腰带还没来得及系好,便掉到了地上,眼睛瞪大,骤然清醒。

深红色的血液早已在极寒之中凝结成薄冰,被他一脚踩至碎裂,发出“咔嚓”的碎响,令人骨战胆寒。

而在血冰延伸过去的尽头,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军士的尸体,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了。

陆陆续续又有居民举灯出门察看情况,赤红的火光映照着他们惊慌失色的脸庞。

在丹凤城的西方,又轰然燃起了一座相似的火塔,仿佛两束火把,一左一右地将丹凤城夹在中央,照亮了沉如墨色的夜空。

“西辅城的粮仓也被烧毁了!”

第195章 攻城(一)

“粮食啊……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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