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马上就能见到奄奄一息的谢挚,姜垂此时的心情不错,他极少见地开了一次玩笑:“莫不是怕本王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

先锋官垂着头,自发抖的牙齿中挤出来这句话。

这人似乎正沉浸在想象出来的恐惧之中,姜垂顿感无趣,不再与他搭话。

飞舟终于降到了矿洞最底,姜垂迫不及待地跃下,四处寻找先锋官描述的法器:“谢挚何在?为本王引去!”

矿洞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甚至连一个巨人也没有,更听不到巨人挥动巨锤挖矿劳作的声音。

姜垂若有所觉,心生警惕,转身道:“巨人们呢——”

他未尽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响里。

“轰隆隆……”

一座大山从他方才进入矿洞的洞口轰然落下,完全堵死了整个洞口,如同天塌地陷,激起无数土石灰尘。

先锋官站在原地,没有遁跑,浑身颤抖。

按照之前的约定,在这个时候,谢挚会派小毛驴下来救走他,可就在方才,在下矿的途中,他以神识传音告诉谢挚,不必再来救他了。

他预感到,谢挚不会留他的性命。他知道自己曾怎样盘剥过那些巨人。

与其死在一个西荒小儿手中,他不如自己为自己择定一个死法。

能让一位仙人被困于地下,他也算够本了。

“姜垂,告诉你!我也是人,也有心肝,不是一个任你摆弄的玩意……!恐怕,之前还没有人对你说过这话吧?哈哈哈……”

中年人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他两眼微湿,头一次站直了身体。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比姜垂要更加高贵,更加无畏。

“我不怕你。”他在回答下矿时姜垂对他提的问题。

姜垂以叫周围人恐惧为乐,可他……偏不怕他。

“你记着,我不怕你。”

战栗着,先锋官又最后重复了一遍。

无尽的土石砸了下来,将他完全埋在地底。

“先锋官已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拒绝了大板牙救他。”

矿洞上方,坐在阿赤玫肩膀上的谢挚睁开双眼,轻声陈述。

明明是那么怯懦惜命的人,为多活几刻不惜听从敌人的命令,引自己的长官进入死地,忽然却好像浑不畏死一般……

人有时候还真是奇怪。

她偏过头,玩笑道:“古时候,传说你们巨人一族力可扛山搬海,可今天,将这矿石山投下去的人,却不是你,而是我。”

挖矿时,比起仙金,挖出来的更多是普通的土石,常常挖出上千方土石,才能得几斤仙金,这些挖出来的土石被运送到矿洞周围,百年积累下来,如同一座最宏伟的山峰。

谢挚方才,便是用精神力操控着这座山峰,将它倒转过来,直直投入矿洞,堵死了出入口。

为这一壮举,她直接掏空了七成识海的精神力。

这是以识海硬撼大山,寻常修士完全不能完成,移到一半便会直接精神力耗尽,头痛欲裂,陷入昏迷。

若是眼睛婆婆在这里,必定会大惊失色,拄着拐杖戳谢挚脑袋,骂她实在疯狂,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所幸谢挚识海太过浩瀚,眼下除过较为疲倦之外,竟然无甚大碍,精神力还有所剩余。

阿赤玫侧眸看肩上的谢挚,见她嘴唇苍白,汗湿乌发,连气息都已不甚平稳,还要微笑,做出无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偏你最要逞强,惯以微末之身移山平海,撼天动地。”

“这岂不正是修行本意么?”谢挚笑道。

“将一座大山投下去,能压死姜垂么?”

阿赤玫知道自己辩不过她,便换了一个话题,朝下方张望。

“若仙人如此轻易即可陨落,那就不叫仙人了。”

谢挚摇头道:“这并不能杀死他,最多只能……将他困住几日。”

但这对他们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我们走吧。去汇合地那里。”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得速战速决。”

矿洞拖不住姜垂太久,她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忽然一座大山坠下,严严实实地堵死了矿洞洞口,将飞舟砸得粉碎,更不见巨人与谢挚身影,姜垂岂能不知自己中计。

该死!区区一个卑贱之人,竟敢欺他!!

姜垂双眼化作血红,一副择人而噬之相,脖颈额头上俱有青筋暴出,如同恶鬼,极为骇人,恨不得将先锋官的尸体自土石之下挖出嚼碎。

先锋官临死前所说的话,是他今生受过最大的挑衅与侮辱!

姜垂陷入狂怒,他浑身符文如星辰一般迸散,无上仙力似沸水滚腾,朝上方挥出一拳,意欲砸开矿洞,回到地面。

但在深有千丈的地底之下,连仙人也无能为力!

若是在无拘无束的地面上,仙人倾尽全力发出一击,甚至可以改变方圆千里的地形,可在地底,姜垂实际能发挥出的实力便被大大削弱了。

最恐怖的是,这是一座濒临挖空的矿洞,内部结构极其脆弱,只有最娴熟的巨人矿工才敢小心翼翼地进行采挖,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场可怕的大坍塌!

姜垂之前从未下过矿洞,丝毫不知道这一点,出于盛怒挥出一拳,当即令数不尽的土石坍塌下来,将他压在其下。

这并不能使仙人死亡,但姜垂也受了些伤。这还是正音战争之后的第一次。

“……咳!”

他自土石底下艰难地爬出来,吐出一口血沫,华贵的发冠已经不见踪影,此时蓬头散发,满脸灰土,衣袍破烂,完全没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模样。

“是谁……是谁想出了此等毒计!”

姜垂此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他人生头一次感到无力绝望。

这是一个最为简单但却最为无解的阳谋:

他无法在听到谢挚被寻到的消息之后不被激起兴趣,无法在听到“殷墟”二字时不决定独自前往矿洞,被困到矿洞之下之后,也几乎无法逃出。

这如同在他头顶悬着一座亿万万斤之重的巍峨巨山,连精神力也无法穿透如此之厚的实体,四面八方更都是一触即发的致命陷阱,教他不能动作,完全困住了他的手脚!

矿洞成了他的活监牢!

“姜垂怎样才能从矿洞里出来呢?”在疾驰向聚集点的路上,阿赤玫问谢挚。

“有一个法子,但姜垂不会用的。”

“为什么?”见她如此笃定,阿赤玫不由得好奇,“还有什么是姜垂不敢的?”

谢挚沉默了一瞬,才慢慢道:“若他自爆,仙人自爆躯体产生的无边伟力,便足以炸开矿洞了。”

不仅足以炸开矿洞,甚至可以引起一起可怕的大地动,教丹凤城也为之塌陷。

“只可惜,他不敢,更不会那样做。毕竟如果炸开矿洞,但却没命出来,也没什么用处。”

热衷于折磨他人的人,往往骨子里卑劣软弱,因此才要用残忍武装自己,其实不足为惧。

自爆是彻底毁灭自己的肉身与灵魂,一丝一毫都不能再剩余,自此于世彻底消失不见,永远也不能复生,寻常修士在对战之中,若无深仇大恨,或者实在绝望,绝不会采取如此惨烈的措施,总会给自己留有一丝退路与余地。

像玉牙白象,便是以一缕残魂活到了万年之后。

……也就只有笋子,才会这么傻。

谢挚感到眼下散开一片冰凉的湿意,是迎面而来的大朵雪花化在她面庞上。

“就让雪下得更大一些吧。”

她抚去眼下的水气,低声道。

第194章 大火

丹凤城坐落在平坦空旷的北海草原之上,北海的母亲河——白浪河正从它西侧穿过,又从东侧流流淌出去,为丹凤城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像所有的中州式城池那样,丹凤城是一座方正规整的长方形城池,在它左右两边,各有两座小型辅城,里面居住的都是凡人与犯人,囤田于此,也兼有仓库之用,储存着丹凤城近八成的粮食。

丹凤城的修士比例相当高,甚至高于许多郡的主城,但以数量来计算,无论在哪里,凡人总还是占据着每一座城池的主要部分。

只要是凡人,便总还是要睡觉吃饭,不能得免。

对他们来说,不论修为境界如何,修士都是一群强大可怕的上仙,居住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离他们很遥远。

而为了使运送仙金更加方便快捷,所有大型矿洞,离丹凤城的距离都颇为接近。

它们围绕着它,将人族的城池包围在正中心,自上方望下去,正好可以组成一个圆形。

年关将至,丹凤城正处在一片祥和宁静之中,每个人都快活而又愉快,连守城的军士都放松了警惕,时不时自怀中摸出酒来偷偷喝一口。

因为远离中州,孤悬北海,仿佛是出于报复与弥补心理似的,丹凤城的居民反而比寻常中州人更加重视过年,所举行的活动也比其他地方都更盛大,好显示自己虽然远离大周,但也是中州的一部分。

人皇也会赐给这些远在北海的军人们丰厚的饷金,马上到来的节日,与鼓鼓囊囊的钱袋都使军士们倍感陶醉,志得意满。

他们的戒心降到了最低点。

不过,即便如此,在北海,又有谁敢来攻打丹凤城呢?

丹凤城的城砖缝隙之中,以中州秘法奢侈地砌着仙金;护城大阵出于声名卓著的阵法大师之手,使用的种种玄妙符文数以万计,排列起来可以从西荒驶到东夷;被拣选派遣到丹凤城守卫的军士都是修行者,最弱也是炼体大圆满境……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

守城的军士觉得一切都不足为虑——何况丹凤城里还坐镇着一位仙人!

此时,距离姜垂被引出丹凤城,困在矿洞中,刚过去短短的一个时辰。

由于姜垂此次是秘密出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而且,没有人会担心一位仙人在北海的安危。

姜垂的下属对他极为畏惧,丝毫不敢打听探寻王上的行踪,怕因此莫名其妙地触怒他,甚至还乐得他离城,得以稍微休息片刻,暗自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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