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与中州的通道就此被打通,人皇由是对姜朔青眼有加,特赐封号,使她免于出身的困扰,一跃得以享受皇女的资源。

而姜朔同样也没有辜负人皇的期望,百年修至仙人,不仅沉稳干练,而且战功赫赫,受领镇国将军,常年镇守西荒与中州的边界——鼓龙瀑布。

至于她受损的面容,则不再是缺陷,反而成了她的标志,因为姜朔常年戴着黄金面具,民众们都亲切地称她为“半面金”。

五年前,十六岁的谢挚初至中州,在人皇的宴会上曾见过她们二人一面,谢挚对她们还印象颇深。

镇国将军姜朔身着黄金重铠,高挑矫健,眉目温和,白泽主上则一身雪衣霓裳,时时含情凝望未婚妻子,虽然气质飘渺空灵,但却颇为温柔可亲。

在一众看不起谢挚、不愿与她沾染上关系的中州贵人之中,独有姜朔与白泽主上不在意谢挚是西荒人,特地上前来,共同敬了谢挚一杯酒,祝贺她取得封号,还邀请她参加她们的婚宴。

但可惜,没能等到婚宴开始,谢挚就被逼逃亡,离开歧大都,最终身死于潜渊之下。

将这过往百年种种前因后果在脑海中一瞬转完,立在潜渊边缘,望着对面震惊的人群,谢挚眼中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她眼睫微颤,极轻极淡地叹了一口气,叫人难以察觉她的恍神。

只是不知道,现在再见到镇国将军时,等待着她的,是美酒还是刀刃呢?

这婚宴,最终她也去不得。

风卷起了白狐的晶莹毛发,它仍然在兢兢业业地散发瑞彩霞光,看起来极为神圣威严,其实正在不耐烦地以神识向谢挚传音抱怨。

“姜微,我还要这样傻站多久?”

谢挚这才回过神来,朝身边的白狐抱歉一笑;“可能还得……再等片刻?”

她望向潜渊对面的人们,已经黑压压地铺满了整个视野,还在不断自城内涌出。

现在大概已经聚集了……近二十万人……谢挚在心里默默计算。

很好的数目。

要是能再多点,就更好了。

“婆婆,真是麻烦您了……没有您,我什么都做不成。”谢挚柔声夸奖白狐,以此作为安抚。

“……哼!”

白狐甩尾撇嘴,愤愤不平:“你就只会这一套!”

最可恨的是,她还就吃这一套!

眼睛婆婆吃软不吃硬,谢挚将她的性子摸得很清。

——只要放低姿态,装乖撒娇,就能让看似心坚如铁的老人,无奈地摆手答应自己的请求。

在她身旁的这只九尾白狐,正是化为原形的眼睛婆婆。

谢挚请求老人与自己同至潜渊边缘,造出盛大异象,引得城内民众纷纷出城观看,又以神识告知小城城主,要他立即联系人皇,否则狐族便要重新降临,屠戮中州。

城主闻之大震怖,不惜燃烧寿元,取出最珍贵的传讯法宝水晶球,要求即刻与人皇对话。

忽然,谢挚若有所觉,笑容敛去,神色缓缓变得平淡冷静。

“有人在盯着你啦,”小莲花在识海里软乎乎地示警,“是一位很——强大的仙人!非常厉害!”

“我知道。”

谢挚同样以神识答小莲花。她极其敏锐,在人皇擦亮水晶球的那一刹那,便已感受到了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谢挚神色不改,朝潜渊对面投去深深的一眼,仿佛能够透过无数景物,看到繁荣的歧大都。

歧都皇宫之中,教训完放肆的狐族使者,连绵钟声突兀响起,人皇在座上接过水晶球,在其上抬手一抚——

隔着千万里距离,重伤未愈的谢挚与人皇对视。

“人皇陛下。”

谢挚原本以为,再见到人皇之时,她会咬牙切齿,会刻骨痛恨,会恨不得将这镇杀自己与笋子的人拆吞入腹,但她却没想到,等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充斥心间的不是愤恨,反而只有一片近乎冰冷的平静。

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

在北海的这五年里,她已经淌干了血,流尽了泪,甚至能静静地唤姜晦之一声“人皇陛下”。

但这并不是说,谢挚忘记了笋子的深仇大恨,只是她如今已经远较之前沉静成熟,可以不将情绪流于面上了。

切实地听到了谢挚的声音,听到她口呼“人皇陛下”,人皇面色变化数次,抬袖一挥,一面闪烁霞光的屏风便在面前凭空落下,遮挡了狐族使者探究的目光。

这张屏风可以隔绝外界的声音与修士的神识,周围霎时安静下来,堪称落针可闻。

背对着屏风与朝堂而立,人皇冷冷地注视着水晶球中的谢挚景象。

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

“落入潜渊之中,竟还能活着出来?可见你果然是一灾星祸种。”

没了旁人在此,女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朕第一次见你,便望你隐有反骨,觉得不称意顺心,姑母真是识人不清,与契儿一般,受你蛊惑。”

“早知如此,哪怕姑母从此憎朕,也该早除你于受封之日。”

第204章 谈判

“不过……也无妨。”

说完,人皇忽然又微笑了起来,面上显出君王独有的自负。

谢挚神识极为敏锐,人皇透过水晶球凝视于她,她虽然看不到对面的画面,却能感受到人皇的视线。

而现在,发现谢挚能够察觉到自己的窥视之后,人皇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气息。

以水晶球为介质,神识传音在谢挚耳边轰然响起,如同女人离她极近,正在贴身低语。

“朕当年既然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

人皇话语之间,杀意已经尽显!

随着女人情绪起伏,她眼眸中的星辰也随之缓缓闪耀展开,有如星云在夜空中寂静旋转,深邃威严,仿佛能吸入一切生灵,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她本就积威甚重,仅仅只是冷下容色,便足以令人心惊胆颤,何况又有瞳术神通加持,威力更添百倍不止。

若此时人皇脚下跪着臣子,必然已经惶恐战栗、叩首不已了。

原来方才那番话只是掩护——在见到谢挚的一瞬间,人皇就悄无声息地动用了瞳术神通,将一缕精神力透过水晶球系于谢挚身体,既是瞄准目标,也是传递力量,要隔着千万里距离镇杀谢挚!

谢挚却不怕她,无畏地回视回去,毫不示弱,眉心处蔚蓝光芒亮起,调动磅礴识海,抵御人皇刻意释放的威压,要与人皇硬碰硬。

人皇心中微怔——这样的眼神,她此前从未见过。

身为大周最尊贵的生灵,从小到大,她只见过饱含崇敬畏惧的仰视,像谢挚这样的目光,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竟不怕她。

“我来帮你!”

小莲花紧握光球,亦轻轻低喝,为谢挚助阵。

人皇的瞳术神通果然不凡,哪怕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且又不是当面直视,被她紫眸注视不出几息,谢挚便感觉一股莫大的压力降临在了全身。

如坠冰窟之中,她身体又冷又僵,五脏六腑哀鸣,骨骼咯吱作响,连手指也不能动弹,甚至血液流动也被封住。

……这样下去不行,谢挚咬牙——若是拼耐力,她必定赢不过一位功参造化的仙人,会被拖死的!

得打破这个局面,不然她必死无疑!

谢挚当机立断,咬破舌尖,在感到疼痛与口中血腥气的同时也周身一震,短暂地打破了一息人皇的瞳术压迫。

趁此机会,她立刻以神识幻化成一把极锋利的匕首,顺着人皇通过水晶球凝注在自己身上的一缕神识,径直追寻而去,单刀直入,在人皇的识海中重重刺了一刀!

狐族最凌厉强绝的攻击术法——归元魂刃!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完整版的凝神法可以在识海中凝聚一尊小人,在这尊小人的调动下,对每一缕精神力都如臂使指,运用得极为细致精微,甚至可以模拟出一切法门!

元长青所创立的凝神法,实是众妙之基本,一术蕴万法,一缕光演化万千星辰!

“唔……!”

人皇正在施展瞳术神通,一心欲将那不该存活于世的孽种直接镇杀,并未专注防御,忽感识海中如被刀刺,剧痛像刀锋一般穿透了头颅,她本能地低头按住眉心,后退了一步。

瞳术神通骤然中止,肩头如同卸下万斤重担,谢挚浑身一轻,随后膝盖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所幸眼睛婆婆化作的白狐眼疾手快,伸过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将谢挚及时拦腰缠住,她这才稳住身形,得以不倒。

谢挚感激地朝白狐笑了笑:“谢谢婆婆……”

真是拿她没办法……

白狐叹口气,并不说话,只是抬起尾巴尖,将谢挚唇边溢出来的鲜血仔细擦拭干净。

在人皇的瞳术神通威压下,谢挚昨天与姜垂对战留下的内伤重又复发,口中溢血不止,她自己倒不知道。

歧都皇宫之中,人皇终于抬首,一道刺眼的血痕在她眼下缓缓淌落。

方才一时不察,她竟被谢挚偷袭得中,识海虽未受损多么严重,只是瞳术突然被迫中止,却受到了不轻的反噬。

血顺着眼睑淌至下颌,又被人皇以指腹拭去,静静地垂眸注视。

触目鲜红,几乎陌生。

身为一位强大的仙人,同时也身为大周与中州的君主,她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今天居然在谢挚,一个西荒蛮女手里吃了亏。

这场斗法极为短暂,只在瞬息之间,外人不能察觉,只有对阵的两人能知道其中的奥妙凶险。

只不过,真正令人皇在意的不是她竟然受伤,而是——

“你的术法,是从哪里来的?”

人皇冷冷问道:“狐族?”

方才谢挚以精神力刀刃刺入她识海的术法很是熟悉,甚至她才在自己的朝堂之上亲眼见到过,那放肆的狐族使者,如何用这术法割破大周武将的面颊。

被神圣种族的术法偷袭,以致不察受伤,这勉强无足耻辱,但重要的是,谢挚怎么会狐族的术法?

不论是什么种族,对本族的神妙术法总是保护得很好,绝不轻易泄于他族,而神圣种族的术法更是概不外传。

一个最不好的猜想浮现在人皇心中,使得女人面色愈沉,不能不重新掂量谢挚的轻重。

——若是谢挚与竟狐族勾结,她就不能轻易对谢挚动手了。

谢挚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人皇何出此问。

她大笑起来,道:“这自然是狐族教我的,陛下竟不知道么?我还本以为,陛下明君圣主,五州之中,莫不洞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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