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嫘笑了笑,走过来替谢挚仔仔细细地抚平衣领,像一个替妹妹送行的姐姐,又像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
她人纤柔,但并不矮,比谢挚还稍高一些,这个身高差很适合亲吻,谢挚一抬眼便能看到嫘低垂的眼睫,像鸟儿的羽翼。
“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你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还有未完成的托付,未报答的亲长,我不该留你,我也不会留你……”
替谢挚整完衣领之后,嫘稍微退后了一步,欣赏似的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
“好漂亮,我们小挚。”她柔声说。
而且她知道,就算她留,小挚也不会答应的。
她不想小挚为难,所以送别的话,她可以来主动说。
谢挚立在原地,任由她为自己整理,眼泪无声地滚下来。
“嫘姐姐……我……”她听到自己极力忍耐的哭腔。
嫘却不答,只是笑着推她:“怎么啦?干嘛哭呀,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不要哭,好吗小挚?快回去吧,眼睛婆婆在外面等着你呢,她一定很担心你。”
谢挚被嫘半哄半劝地带到光门门口,她在门前驻足回身,已经泪如雨下。
……嫘姐姐为什么不劝她留下呢?
她是很听她的话的,如果她劝,说不定她真的会——
“快进去吧,不要再耽搁了。”
嫘在光门前一步站定,微笑着招手,眼里却也泪光闪烁。
“走吧,小挚。门后才是你真正的家。”
明明只是一步的距离,却好像隔着一条银河。
她们之间,有虚幻与现实作阻隔。
“小挚!”
在谢挚要推门离开的最后一刻,嫘忽然叫住了她。
“你对我有动过心吗?哪怕是一点点?”
不待谢挚回答,她却已经自己很快补全了问话。
“我知道,你没有……你只是拿我当姐姐。”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毕竟她是聪明的人。
嫘忽而含着泪笑起来,扑上前来,捧着谢挚脸侧,将唇印在谢挚唇上,一吻即放。
“可是不要紧,”贴着谢挚耳畔,嫘轻轻道:“现在,你就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这是小挚第一次被人吻唇,是在她这里,而不是云清池,也不是别人。
凭这个,小挚便会永远记住她的……小挚是好孩子,她知道。
“我对你而言,将不再是神话里几笔平淡的字句,而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憎好恶,自己的经历过往,自己的血肉感情……小挚……要记住我,一定要记住我,好吗?”
颤抖着,一滴泪被她蹭在谢挚颊边。
“帮嫘姐姐一个忙,替我告诉十六岁时的小挚,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爱你……”
嫘最后朝谢挚笑了一下,眷恋而又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将她推出神话屋。
光门在谢挚眼前关上。
“云清池不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小挚。”
第219章 狐使
谢挚被推出神话屋后,等待已久的眼睛婆婆立即迎上来。
“姜微!”
扶住谢挚的肩膀,老人关切道:“你怎么样?有受伤吗?可有在里面遇见危险?”
“……”
颊边冰冰凉凉,是临别前,嫘姐姐蹭在她脸上的一滴泪。
这泪,竟好像滴在了她的心上。
又咸又涩,带着不能与他人说的痛楚。
谢挚抬手将它拭掉,又无意识地轻触唇瓣。
那个若有若无的亲吻还在心间反复震荡,女人含泪微笑的模样更是久久留在脑海,不能褪去,令她心神恍惚。
嫘姐姐说得对,就凭这一吻,她就永远也忘不掉她,一生都会记着她,念着她的……
“姜微?”
见谢挚从神话屋出来之后,久久不语,神色恍惚,对自己的问话也恍若未闻,只是对门默立,眼睛婆婆不由得有些着急,“你怎么了?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谢挚在神话屋中遇到了什么大凶险,或者受了伤,可是看她外表,并无半点伤痕血迹,呼吸也平稳悠长,没有任何受伤迹象。
她这是怎么了?
像是这才听到眼睛婆婆的声音似的,谢挚的眉梢动了动。
她转过身来,面向老人,眼里的光渐渐聚拢,但还有些飘忽茫然,像一粒跳跃的烛火,虚虚地落在眼睛婆婆的面容上,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好一会,才认出老人:“婆婆?”
她已经十年没见到眼睛婆婆了,如今忽然走出神话屋,竟对外界有一股陌生之感,好像有穷氏才是她真正的家园一般。
恍如隔世。
“哎,是我。你这是怎么啦?”
眼睛婆婆莫名其妙,她看出谢挚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可即便是见多识广如她,也想不到谢挚在神话屋里经历了什么,“怎么才进去神话屋几天,倒好似认不出我老婆子了似的?啊?你如今这记性这么差了吗?”
谁知谢挚却因为她这句无心之言而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臂,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您说什么?几天?才过去了几天?”
“……是啊。”
眼睛婆婆愈发茫然,她对谢挚出神话屋之后的举动颇为迷惑不解,应道:“自你进入神话屋后,不过过去了十天。”
……十天。
谢挚面色发白,松开老人,往后跌了一步。
这两个地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神话屋里过去了十年,外界却才过去了十天。
五州一昼夜,屋内已一年。
可她确确实实,在神话屋,在有穷氏生活了十年。
她与嫘姐姐共同培育过十年新蚕,看它们从幼虫长到结茧,好奇地听过春蚕食桑时沙沙的声音,有如细雨落盘;
有穷氏族人盛大的春猎已经举办过十载,每次辛猎得的猎物都遥遥领先;
也曾成百上千次地独自坐在山崖上,看精卫填海,听滚滚涛声,到最后精卫甚至习惯了她的存在;
夸父化为的山岭每逢春日都会开满桃花,直到初夏还久久不败,这时将桃枝折回去送给嫘姐姐,女人羞涩的笑颜便会比世上任何一种鲜花都更加好看……
可那都不是真实,只是场……神话屋为她造出来的幻梦,仅此而已。
到底哪个世界是真,哪个是假?她现在所处之地,是否同样也是一个故事呢?……
错乱感充满着谢挚的心,让她心乱如麻。
“姜微,你到底是怎么啦?神话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脸色很差……”
眼睛婆婆担忧地注视着她。
神话屋在谢挚出来之前,便忽然恢复了稳定,她惊喜之余,料想这必定是谢挚的功劳,谢挚在神话屋内一定已经修复好了破损的房间,马上就可以出来,便立即守候在房门口,等待谢挚归来。
谁曾想,神话屋是修复好了,谢挚却不太对劲。
早知道会这样,她倒宁愿让神话屋坏掉了。
“我没事,婆婆……”
谢挚勉强握了握老人的手聊做安慰,要她放心,“我只是……很累……我……我也不知道……”说着,声音又低下去。
她目光不复往常明亮坚定,反而如稚子般迷惘。
“总之,您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沉默了很长时间,谢挚才道。
她现在很需要这个。
眼睛婆婆虽然焦急担忧,但闻言也只能应下。
“去好好休息一下,别多想……姜微。”
临走的时候,老人轻轻地拍了拍谢挚的肩,又疼惜地摸摸她的脸颊,一如往常。
上一次被婆婆摸脸,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谢挚在原地呆站了好半晌,才慢慢往自己的房间走。
一阵熟悉的清风在她身后拂来,像一声轻柔的叹息。
「黄帝居轩辕之丘,求娶于西陵之女,不应,逃之,往东海之崖,就居有穷氏。西陵女,嫘也,首创种桑养蚕之法,抽丝编绢之术,旨定农桑,法制衣裳,是以尊为嫘祖。」
谢挚身体一震,停住步伐,注意地聆听。
……是嫘姐姐。
最后一个神话,嫘祖始蚕。
神话屋为她送来了未能得见的故事结局:
「嫘终生不复婚娶,人或言之念黄帝也。临殁,问所愿,已不能言,含笑泪下,但指案边桃花。左右忙奉上,久久无声,视之,气息已绝半晌矣。」
眼睛婆婆拄着拐杖走出神话屋,顿了片刻,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转身欲返回,看看谢挚怎样——
刚走到木屋门口,她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压抑至极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