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哀恸,悲伤得好像要呕出心血。

……是谢挚在哭。

老人的手僵在门前,许久,才长叹一声,默然离去。

那个孩子素来坚强自尊,她还从未见过谢挚哭泣。

出神话屋后,谢挚很长时间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房间。

她闭门谢客,足有月余,连霜狼首领和饕餮都不见。

直到暑气彻底消退,秋风开始吹黄北海的草地,眼睛婆婆忧愁得连绣针也没心思捏起,奉命要将谢挚带给狐君的狐族使者也抓狂得掉了几大把尾巴毛之后,谢挚才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秋日的爽朗气息扑面而来,原野上一片斑斓颜色,但并不萧瑟寂凉。

已经是秋天了啊。谢挚想。

她踏入神话屋的时候,还是夏末呢……

不知道神话屋里,现在是什么季节呢?

守在小木屋外百无聊赖的狐族使者见到谢挚终于出来,眼睛一下子猛地亮起,连身后的尾巴也因为过于激动而竖立了起来:

“谢挚!你总算出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让我等了多久!”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很想强行破开小木屋,将谢挚直接掳走,可是又害怕眼睛婆婆,因此只得一只狐狸自己郁闷生气——要知道,哪怕是在中州,她身为尊贵的神圣种族,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那可恶的人族却对她的怒气浑不在意,更不畏惧,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便目光直接越过了她,不再看她。

狐族使者自觉受到了轻视,之前积攒的不满一齐爆发,愈发怒气冲冲,三两步走上前去:“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胆敢跟一位狐族不敬——”

话音未落,蔚蓝光芒便在女人的眉心处亮起,漆黑如墨的瞳孔笼罩住她:“噤声。”

“你太吵了……”

谢挚熄掉凝神法,笼住衣袖,神色淡漠。

“所以,我让你稍微安静一会儿。”

如同被掐住脖颈,狐族使者的话猛地噎住,碎在舌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她识海中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一尊三寸小人如受重击,仰面扑倒在地。

谢挚方才用的术法她很熟悉……是凝神法!

狐族使者又惊又怒——虽然凝神法只是一个残缺的无用之法,但毕竟也是她狐族最伟大的君主元长青所创立的法术,谢挚怎会使用?!

而且谢挚非但会用,竟好像……竟好像……对凝神法的领悟掌握比她精深无数倍,方才只是轻轻睨来一眼,便直接将她识海之中的凝神小人给震慑得不能站立。

这是本源上的压制……

谢挚的精神力,竟比她一个货真价实的纯血狐族要磅礴精纯得多!

闻声急急赶来的眼睛婆婆,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狐族使者怒视着谢挚,但神情中隐有忌惮;谢挚对狐族使者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坐在小木屋的门前,望着眼前的草原。

“婆婆!”

狐族使者一见她便好像看见了救星,告状道:“谢挚,这个人族她方才攻击我!用的还是我们狐族的凝神法!”

“啊……这个……”

眼睛婆婆脸色僵住,尴尬一笑——她正是那个让谢挚学会狐族凝神法的罪魁祸首。

“想必是你看错了吧?人族怎会我狐族的术法呢?”

她开始面不改色地编瞎话,哄骗自己初出茅庐的年轻小辈。

使者还欲争辩,老人便已经轻车熟路地拉着谢挚走进小木屋,再把门飞速关上。

“使者,请明日再来吧!”

透过门缝,眼睛婆婆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明天,明天我一定让谢挚启程,前往狐族的领地!”

“……”

好不容易谢挚终于出来了,结果还要再等一天!

久久出使不回,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狐君要把她的皮扒下来了……

狐族使者面对紧闭的屋门欲哭无泪——公主殿下也太偏心了!

简单休整了一日,谢挚去了一趟丹凤城,和霜狼首领、英招王他们简单地告别之后,她便正式动身,踏上了新的旅程。

与她一同前往狐族领地的,还有阿狸和小毛驴。

阿狸,是眼睛婆婆要将她送去狐族的领地寻求庇护,在之后的五州大乱之中得以避祸安身,保全性命,小毛驴则是作为谢挚的坐骑随行。

虽然在临行前,由于畏惧狐族,不愿前往他们的地盘,小毛驴曾经放声大叫了整整一天,以奇高的音量表示自己的坚决抗拒,但谢挚心如铁石,愣是晾着没管它,由着它不停驴叫,它最后叫累了,也就蔫头巴脑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菩萨呀,这女人自从在神话屋里去了一趟之后,给人的感觉更可怕了……!天知道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悄悄打量一眼谢挚,小毛驴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又赶紧把头垂下。

至于饕餮,它本来十分纠结犹豫,既想跟着谢挚保护她,又想留在北海——它很喜欢北海的风土人情,想在这里安家长住。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生灵种族,大家都不畏惧讨厌它,而是一致地亲近喜爱它,它在这里既不是什么可怖的凶兽,也不是应该随着前朝一道灭亡的孽畜,只是一只勇敢可靠的雪白巨犬,是谢挚的坐骑与伙伴。

它喜欢自己的新身份,同时也想为北海出一份力,留在这里,继续保护这片古老的土地,捍卫白浪河的和平与安宁。

在谢挚的劝说下,饕餮最终选择留在了北海,陪伴孤单的眼睛婆婆。

大白狗早在谢挚动身那天的早晨便开始哽咽,蹲坐在小木屋前面,眼泪像珠串一样滚下来,连毛也哭湿了一大片;

直到它看见谢挚和眼睛婆婆一起走出来,原本的小声哽咽便又猛地一大,变成了嚎啕大哭。

“得啦,”眼睛婆婆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拐杖敲狗脑袋,“总是哭,总是哭!丢不丢脸呢!”

饕餮哭得没法答话,竭力凑过去舔谢挚的脸颊,将眼泪蹭了谢挚一脸一身。

谢挚无奈地推开它,心中柔软,又揉揉饕餮,安慰道:“别哭啦……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呀……又不是见不到了,嗯?是不是?”

“不……不对!你长得这么好看,还去狐族的领地,狐君一定要你当她的妃子,把你留下来……!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而且就算你回来,你还要去东夷,回西荒……那么忙,怎么还能想得起我呢!”

越想,饕餮便越悲从中来,哭的声音越大了。

“我……我特别了解狐族,我主人当年、当年……就喜欢一个狐女……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它一边大放悲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听到这话,饕餮身后的眼睛婆婆嘴角抽了抽,又有点想用拐杖敲狗头了。

第220章 史诗

说完之后,饕餮又去拱阿狸,舔舐女孩的泪水:“别哭……阿狸……别哭……”

谢挚平日繁忙,难以得闲,而眼睛婆婆虽然极疼爱阿狸,但她素来面冷嘴毒,对阿狸管教严厉,是以阿狸或多或少对老人有些畏惧。

综合下来,其实每天陪伴阿狸玩耍最多的,竟是精力旺盛的饕餮。

她们两个一个前朝凶兽,一个半血狐族小女孩,竟然也很能玩到一起去,饕餮非常宠溺阿狸,心甘情愿地载着她到处跑跳玩闹,既是玩伴,更是朋友,相处两年多下来,如今感情很深。

因为近在眼前的离别,粉发女孩也怏怏不乐,此刻正在咬唇抽泣,泪眼汪汪地凝望着眼睛婆婆,期望老人回转心意,能够忽然留她不走。

她不想走……

不想离开北海,更不想和婆婆、微姐姐、大白狗分开,甚至连小毛驴,她也很舍不得。

为什么婆婆非得要将她送到狐族领地去呢?

那里,那里她一个人也不认识,既没有亲长,也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能叫她依赖……

虽然眼睛婆婆说,如今的狐君是她的姑母,可以信任,也会庇护于她,可是比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姑母,她自然还是喜欢婆婆。

比起什么安全与活下来,她倒情愿死在眼睛婆婆身边,只要她能陪着她,她便什么也不惧怕。

只是,这期望还是破灭了——眼睛婆婆默不作声地垂下头,避免接触到女孩的凄楚目光,给她不能实现的幻想与期盼。

谢挚从此刻的阿狸身上,也忆起了几年前离开大荒与族长分离的自己,不由得心中叹息,走过去轻轻将女孩抱起,放在小毛驴背上,为她拭泪。

她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让阿狸止住哭声,只是直接将阿狸揽入怀中,一手抚摸她后脑,柔声道:“没关系的,不用忍眼泪。”

“哭吧……阿狸。微姐姐在这里。”

与其压抑克制,倒还不如让阿狸一气将悲伤难过发泄出来,那样比当时忍而不发,之后一生记念,要好很多。

像是被谢挚的哪句话所触动,女孩抱着她腰身的手臂一颤,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肩膀一抖一抖,抽泣声渐大。

泪水打湿了谢挚的衣襟,她被阿狸的哭声也引得有些眼酸,轻轻仰起脸来,手指落在女孩柔软的头发上。

哭了好一会儿,小孩子身体弱,禁不住这样激烈的感情起伏,阿狸哭累了,伏在谢挚怀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得还不踏实,仿佛还在惴惴,腮边挂泪,耳朵低垂,阿狸在梦中喃喃自语,说的梦话也是“不想离开。”

眼睛婆婆背过身去,将拐杖攥紧,没有说话。

明明,婆婆也舍不得阿狸……

谢挚轻叹,抚了抚女孩汗湿的额,将精神力化为丝缕温流,缓缓渡过去,将她的噩梦与忧思打散,助阿狸睡得更沉。

在很久之前,于雍部的庭院,她也曾问过*牧首大人,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一直开心幸福,博学智慧如牧首大人,当时也不知该如何答她。

现在,她也成了面对孩童相似疑问的大人了。

世事难得圆满,谁也逃脱不开。

将睡熟了的阿狸轻手轻脚地放上小毛驴背上的软鞍,秋日风寒,谢挚又解下外衣,为女孩盖在身上,这才重新回到眼睛婆婆身边。

“睡着了?”

眼睛婆婆抹了一把脸,转过身来。

“睡着了。”谢挚知道她问的是阿狸。

“睡着了,那就好。”眼睛婆婆喃喃地说,像在安慰自己似的,“睡着了,就不难过了,也就不用……”

谢挚截住她的话:“您不去送送阿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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