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她只穿了一件衣服?狐族真是……
谢挚心头一跳,连忙低下眼去,避免自己失礼,抱着阿狸浅浅鞠躬:“白象氏族谢挚,见过君上。”
狐君却并不理会她,只是伸手,隔空点了点阿狸,问道:“那就是我妹妹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阿狸。”
谢挚谨慎地答。
她知道,眼睛婆婆也曾叫这个名字;而她并不清楚,狐君对自己这个妹妹,如今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果不其然,狐君闻声立刻变了颜色。
“阿狸……”
她手指收紧,反复念着这两个字,神情一下子极厉,整座云台都在因为女人的怒火而战栗。
“这是那个卑贱的人族给她起的名字……我就知道,她心里还念着她!”
谢挚也愣了愣——原来,阿狸这名字不是眼睛婆婆的本名,而是帝子铭为她起的爱称么?
“她总是叛逆,不听我的话,凡事都要跟我作对,被所谓的情爱迷晕了头脑,以至于不大清醒,放着好好的狐族公主不做,要跑去一个人族皇帝的妃子……为了她,甚至不惜违反狐族的规矩,离家去乡,与亲姐决裂……她伤透了我的心,我此生永远都不愿再见她。”
狐君的身体倾在王座上,情绪渐渐平静,面上甚至带上了些许笑容,只是笑意却不及眼,反而带着嘲讽。
“如今五州将乱,她倒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姐姐了。”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肯来见我,而是托你——”
狐君轻蔑地瞥了谢挚一眼,“来把那和人族生下来的孽种送过来,求我保全她女儿的性命。我早说过,她终有一天会后悔,今日果然应验了。”
谢挚听到她呼阿狸为“孽种”,脸色一变,低低道:“君上慎言。孩子还在这里。阿狸毕竟……还是您的侄女。”
“哦?侄女?可若是我连这个妹妹都不肯认呢?这孽种又该如何称呼?”
谢挚的话没能唤起狐君的温情,反而似乎使得她怒火更盛,只是冷笑。
谢挚不作声,抱着阿狸转身便走,又被身后的狐君厉声喝住:“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要上哪去?”
谢挚应声止步,并不回头。
“我来此,是为了完成婆婆嘱托,将阿狸交给她的姑母照看;但我如今,并没有见到阿狸的姑母在哪里,只见到了一个咄咄逼人的狐族君上,任务既然不能完成,那我便也只好原路返回了。”
她站得笔直,纤弱的身体像绷紧的弓弦:“君上赎罪,我要走了。”
又稍稍侧脸:“临走之前,还望您将我的毛驴还我。它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真凰座下弟子,出了差池,谢挚也担待不起。”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狐族的君主……”
被谢挚如此顶撞威胁,狐君竟也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笑得更柔软了。
紧接着她猛地变色,眉心发光,沉声冷道:
“既见神圣种族之君,尔一人族,为何不跪?!”
伴随着狐君话音落下,一股极为可怖的压迫力便倏然降临,如同亿万斤大山压顶,压得谢挚承受不住,立即弯下了腰,口里咯出血液。
寻常人受这当面一击,必然会本能地松开手,但她却仍然紧紧地抱着阿狸,手背上指骨凸起,将女孩扣在自己怀里。
小莲花大急,试图用老法子攻击狐君,狐君诧异地轻咦一声,却并未怎样受伤:“凝神法?”
随即意识到谢挚的凝神法是从何而来,她脸色沉下,连声道:“……好,好,真是我的好妹妹,竟连我狐族的术法,也这样轻易地传给了你。”
狐君修为高深,乃是一位功参造化的强大仙人,即便谢挚领悟了完整的凝神法,也无法对她造成太大伤害。
之前谢挚之所以能轻易伤到那狐族使者,一是因为她初出茅庐,缺乏经验,二则是因为谢挚与使者同是斩己境,修为差距不大,因此才能一击得中。
归根结底,术法只是助力而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凝神法也没有用处。
“微姐姐……!别管我了,求你……”
血腥气被阿狸清晰地嗅到,她感觉谢挚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便知道谢挚定然受了伤,又心疼又慌乱,求谢挚将她放下。
“别担心,微姐姐没事……”
谢挚不接阿狸的话,只是摸摸女孩的头以作安慰。
“跟她一样不知好歹。”
上方的狐君见她如此倔强,眉心光芒愈盛,冷笑着加大了压迫谢挚的力量。
“便让我看看,你的膝盖能有多硬。”
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谢挚再次呕出一口血来,却是垂着头咬牙忍受,连一声呻。吟闷哼都不发出来。
……肋骨被压断了。
她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但眼睛却很明亮。
这是要服软了么?狐君心头一动,稍稍减轻了压迫。
旋即看清谢挚的神情,没有一丝软弱谄媚之色,狐君又不禁微怔。
她敏锐地察觉到,谢挚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痛哭求饶,而是——
“我十四岁曾去过昆仑神山,见神族的摇光大帝时,也并未下跪。”
谢挚静静地说。
言下之意分明——她少年时见天底下最尊贵的摇光大帝,尚且没有跪,难道狐君自认为自己要比姬宴雪,那位当世最接近神祇的半神,还更尊贵吗?
狐族在神圣种族之中,乃是末位。
早在她死过一次之后,谢挚便在心中暗暗许诺,自己此生,永远也不要再对他人下跪。
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堂堂正正。
听到谢挚这话,狐君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化百端,似立刻就要发作,但最后也只能按下恼怒,冷冷道:“……哼,大胆人族!你竟敢搬出摇光大帝压我。你真以为我怕她们吗?她神族固然强大不错,可如今,恐怕也活不长久了。”
一边说,她到底一边还是收了神通。
她终究还是畏惧摇光大帝之名的。
谢挚顿时感到身体一阵轻快,但她暗中运转道宫宇宙,准备修复身体的伤势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肋骨并没有断,浑身上下都是好好的。
她一下子僵在原地,头一次失去了方才的镇定自若。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谢挚迷惑神情,狐君终于感到自己扳回一城,稍露得色。
她扬起下巴,骄傲道:“且看看你怀里抱着什么?”
……阿狸?
阿狸!
谢挚大惊,此时忽然感觉怀里的触感不对,伸手摸去,拉出来的却是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谢挚的心沉了下去。
阿狸呢?
她什么时候不见了,又是什么被替换成了一条狐狸尾巴?狐君捉走了她?她现在哪里,又可否安全?
“交出阿狸!”
腕间金环发光,谢挚心急如焚,在手中凝聚出一杆长刀的模样,周身气势凌厉,准备和狐君搏命。
就在这时,狐族使者牵着粉发女孩从狐君身侧走了出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尾巴还在身后甩来甩去,显然开心极了。
“你看,我就说你会后悔的吧,你还不信。”
使者幸灾乐祸,她还在记阿狸之前上天梯时跟谢挚不跟她的仇。
“微姐姐……”
阿狸腼腆地叫了一声,脸颊发红,捏着衣摆惭愧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她带走的……我……”
“嗨,用不着道歉,我们都是中了狐族的幻术,别说你,你看你被带走,连谢挚不也没有察觉么?”
阿狸身边伸出来一只熟悉的驴头,可不正是走丢了的大板牙。
“或许早在我们初登天梯时,你就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啦!”
“……”
此刻,谢挚终于明白过来,她登天梯时遇到的那些纷杂幻境,并不仅仅是狐君的考验,更多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能发觉,怀里的阿狸早已变成了一条——
谢挚咬牙。
狐狸尾巴。
狐族的幻术,远比她想象得要更加精妙玄奇。
她以为自己走出了一个幻境,终于放下警惕,其实正是走进了一个更大的、真正的幻境里。
甚至连刚刚和狐君的对峙,也是半真半假、虚实掺杂的。
肋骨被压断,受伤咯血,这也是幻术之一。
狐君看了身侧的使者一眼,使者便心领神会,放开阿狸,阿狸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向谢挚,大板牙也哼哧哼哧地跟着跑了过来。
“微姐姐!”
谢挚攥紧女孩的手,将她仔细地看了几遍,直到确认阿狸没有受一点伤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蹲下来,轻轻将女孩揽到怀里,歉疚道:“阿狸,对不起,是微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谁料狐君却因为谢挚这句话不高兴了,女人哼了一声,道:“巴克撒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像阿狸在我这里竟会受欺负似的。”
她显露出君主的自负与威严:
“你放心,我是阿狸的姑母,自然不会伤她,更不会允许世上其他人伤害阿狸。”
“有我保护她就够了,并不必你担忧。”
原来,方才那些言行举止,都是狐君刻意装出来的。
她精心设下一场局,既是要看谢挚的品行心性如何,能否拒绝各种诱惑,更是要看谢挚究竟待眼睛婆婆和阿狸怎样,在她打压之下,又能否仍然坚定地保护阿狸。
而谢挚做得很好,颇使狐君满意,连带着对谢挚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阿狸粉扑扑的脸蛋瞧,越看越觉得阿狸像小时候的妹妹,心中便愈发喜欢。
那时候,妹妹还远没有日后那样不听话,总是乖乖甜甜地唤她“姐姐”,整天跟在她后面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样的妹妹,就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