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真的。”

每当谢挚这样自下而上地抬眼看人,都有一种懵懂不自知的可爱,明明外貌已是一个极明艳的年轻女人,但眼底晃动的还是少女的清润光彩。

白芍忍住自己捏一捏谢挚脸颊的欲。望,正色道:

“海晏死得不明不白,张夫人为他肝肠寸断,如那菩萨像所说不假,长久以来,佛陀必定已经如此暗害了不少佛弟子,其手段之残忍,凡是心中稍存善念之人,都不能不为之不忍痛恨——”

女人柔美的脸庞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厌恶的神色。

她品性纯粹正直,闻得佛陀的腌臜事,其实心中憎厌已极,只是谢挚在旁,怕吓到她,才没有表露得太明显。

“可惜白芍无能,佛陀法力无边,我如今,还远不是他的对手。”

佛陀乃是仙王境界,与云清池同境,而她如今,连仙人都还不是,甚至不能破出金身罗汉的包围。

“这有什么,你天资这样好,以后必定也能修至仙王之境的。”

谢挚认真道:“总有一天,你会比谁都更厉害。”

她喜欢的人,不论怎样,在她心里,总都是最好的。

白芍闻言心中温暖,拉住谢挚的手,微微笑道:“非是白芍天资高,实是谢姑娘偏心我。”

“以我们如今的力量,对抗不了佛陀,便只好竭尽全力救那菩萨像了。只要力所能及,能多救一个人,我以为,总是好的。”

“小挚,你怎样想?”

白芍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温和耐心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谢挚不禁为之触动,良久无言,直视白芍的眼睛,轻声道:

“……我的心,也和你一样。”

那菩萨像的遭遇实在极惨,既然遇上了,让她将她抛开,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平心而论,谢挚很难做到。

而最让她感动也宽心的,便是白芍的理解与支持了。

“那就先这样,我们先去一趟会光市,看看能否找到神族遗物,若能找到,自然是极好;若找不到,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不至于日后深夜忆起此事,而胸中含愧。”谢挚沉吟着慢慢道。

白芍自然是全依她的,“好。”

她终于顺从自己的心意,轻轻地捏了一把谢挚脸颊,谢挚正在沉思,被白芍这一捏,茫然地抬眼看她,半嗔半撒娇道:“干嘛呀……突然这样……”

“没什么,”白芍收回手,眉梢眼角俱是温存愉快的笑意,“我只是忽然觉得……”

说到这里,不论谢挚怎么追问,却只是摇头微笑,不再讲了。

白芍向来自觉愚钝,小挚比她聪明许多,可在一些事情上,有时候也会犯傻。

而这时候,她就该开解小挚,帮助她,叫她不再忧虑难安。

她渐渐明白人们常说的话了:道侣之间,合该如此相互扶持。

翘不开白芍的口,气得谢挚连连抱怨,“好烦呀你,话说一半不说了,专吊人胃口!”

“……”

二人低声说笑着离开了此地,连夜朝泽都奔去。

白芍谢挚离开后不过半个时辰,这处平日寂寂无闻的浅水滩上,忽地又闪现一个人影。

来人背负金锏,作男子打扮,却身段窈窕,面罩上方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眼,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却不见自己想找的人。

跟错了?

不,没跟错,应当是她们在她赶来之前,便提前离开了……

公输良言皱皱眉,从怀里取出一件造型奇特的物件。

是一把可以持握在手中的罗盘,罗盘上端立着一个直直伸着独臂的木人。

这是公输良药的创设之物,名叫追魂器,顾名思义,它可以记录生灵灵魂的信息,并以此追踪千里,任此人做了什么伪装掩藏自己,也绝瞒不过。

“嗅。”

公输良言命令。

追魂器表面符文流转,浅水滩上顿时随之弥漫开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雾气,如同许多野马奔跃,其中可见人形隐约。

公输良言神色不动,将它们看也不看。

她知道,这些东西只是一些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残魂,更近似于灵体,追魂器正是要从它们其中,分辨出那两个女人的灵魂气息。

追魂器缓缓黯淡下去,膨散的灵体倏然而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到了么?”

罗盘上的木人沉默点头,独臂“唰”地一下指向东方。

“东边……”

公输良言喃喃念着,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阳凡距泽都很近,再往东去,正是大楚的国都,泽城。

而她刚刚才从那里逃出来,并且付出了极大代价。

从姐姐温柔却又令人窒息的、无孔不入的控制之下,从僧人浑不畏死的、但不知为何却又隐有克制的轮番追击之中,勉强逃了出来。

为了追踪那两个女子,她难道又要回去那里吗?

这次倘若回去,她可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逃出来了。

脑海中划过姐姐永远含笑的清丽面孔,公输良言倏地打了个寒颤。

她暗暗咬紧牙齿。

不,她不能……不能再……

那是个疯子、疯子,她要……她得摆脱她……!

手中的追魂器忽然又叫起来,报告道:“……不止、不止两个人……”

什么?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公输良言一下子睁大眼。

……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第三个人?难不成,那两个女人还有别的同伙?

夜色凉寒。

在凄清的月光下,木人一面僵硬地摇头,一面卡顿着说:

“是、是三个人……不对、不对,是……两个半人……”

谢挚与白芍赶至泽都时已至凌晨,夜晚正在从大地上空飞快褪去。

泽都并不如歧大都恢宏壮观,远远望去秩序井然,有如神明在人间创造的天城,但也占地颇广。

入了城门,处处皆是精巧的亭台楼阁,天亮之后,城内更是人极多,且又极热闹,人人脸上带着一种饱食终日的闲散神气——东夷多商贾,泽都人大都颇富裕;

街角的榕树上忽而腾起无数小鸟,拱桥下的绿水上倒映着白云,慢慢地撑过几只乌篷船,这船便仿佛在云朵中穿行,极有东夷独有之意趣。

谢挚的心思却不在这些景物上放着,进城之后随意择了家客栈住下,白日与白芍依偎在床上歇息了一整天,为今晚的正事养精蓄锐。

如此挨了一日,暮色刚才降下,谢挚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白芍,要她带自己去会光市——她已经快等不及了。

白芍笑着摇头,与谢挚不同,她很能耐得住性子。

将进泽都时买的面具递给谢挚,为她戴好之后,白芍才戴自己的。

其实修士们本也可以自己变换容貌,但进会光市时戴面具乃是隐形的惯例,如今已成了会光市的特色之一,自然还是老实遵守较好一些。

谢挚按习惯,给自己挑了一副狐狸面具,能遮住整张面孔,还有两只大大的毛耳朵立在头顶,给白芍则故意挑了副熊面具,想以此逗逗她,白芍却完全不在意,直接戴上了。

“好了,我们走吧。”

从熊脸下面发出这样一道清柔的女子声音,实在是违和而又滑稽。

谢挚一看见白芍这模样,就忍不住要笑,偏偏白芍自己还毫无自觉,偏头柔声问她:“怎么了?很难看吗?”

熊脸上仿佛也能看见白芍的正经神情,谢挚笑得趴在女人肩上,半天抬不起头,憋笑闷声道:“不难看,就是觉得……你这样好可爱……”

当最后一缕暮光敛去时,谢挚白芍便出发了。

一路上遇见许多同样戴着面具的人,越来越多,都沉默地走着,互相并不接近,穿着宽袍,甚至分辨不出男女老少。

他们都是往会光市而去的人了……

谢挚悄眼观察了片刻,也看不出来他们是顾客还是卖家。

再往前走,人便更多,如百川归海一般汇聚在一起,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处幽深的地洞,不知通往何处。

由三人共同把持着洞口,分别是一个武将、一个罗汉、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代表着东夷的三大势力:楚王王廷、佛陀与公输家族。

他们并不会插手会光市内部的事情,也不会进入其中,会光市里自成一个小世界,有自己的规矩与准则,之所以守卫在这里,只是为了宣示主人的威严,以及维护必要的秩序。

谢挚特意观察了一下那个公输家的男子,不同于武将的气势凌厉,罗汉的威严神圣,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凡人。

只有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分外引人注目。

“那是公输家族的机关盒子,里面装着的,大概是公输良药造出来的木人吧。”

白芍以神识对谢挚说,语气严肃。

“这木人不可小视,据说最高等级的木人,其神威足以比得上数位斩己境大能联手——只是仍比不上仙人。”

三人同声对来到此处的生灵宣读会光市的规矩,虽然来者大都知道,并且听过不知多少遍,但还是默默地听着。

“……会光市内,不准斗殴。”

“……不可赊欠、赖账。”

“……卖家不可询问买家的种族与身份。”

“……不可掀去任何生灵的面具,如若掀去,可将其斩杀而不受处罚。”

最后一句是:

“……整一夜后,次日凌晨的第一束晨曦散开之时,会光市即会关闭,在此之前,须尽快离开。”

“大人,我想问一下,”人群里一个戴着老鼠面具的人忽然探头探脑地问,她——或者他的声音经过了特殊法器加持,根本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要是没及时出来,会怎么样啊?被锁里面吗?”老鼠面具怯生生地问。

人群“嗡”地一声响起来,有人在低低地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跑到会光市来,真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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