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金光灿烂的金剑抵在了禅杖之上,在战栗之中,看门罗汉几乎恍惚地以为自己重又回到了正音之战的战场上,将要死在摇光大帝的剑下;

但定睛看去,凝视着他的却并非那双令他终生难忘的傲慢碧眸,而是清澈澄净的柔和双眼。

白芍……

金环中的雷光如烛火一般渐次熄灭,禅杖断裂如麦秆,看门罗汉眼睁睁地看着断剑朝自己斩下,却无法抵抗。

“您想见我的三剑,恐怕是办不到了。”

“从今以后,白芍败敌,只须一剑。”

白芍收剑,跃下云端。

在她身后,看门罗汉的法身轰然碎裂。

“……啊!”

坐在蒲团上的看门罗汉浑身一颤,大喊了一声,险些跌倒在地,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稳稳地扶住。

“半托迦,战果如何?”上方的佛陀温和地询问。

“……”

不顾满身的冷汗,看门罗汉翻到佛陀面前跪下,深深地垂下头去,惭愧至极,几乎匍匐;心脏咚咚狂跳,他的身体仍然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望世尊宽恕弟子的无能……”

“我……我败了……”

他痛苦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利剑一般割着他的心。

“无妨,半托迦,不必过于责难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对这结果,佛陀并不意外,毫不恼怒地宽恕了罗汉的失利。

“与你战斗的是谁?你有留心那个孩子么?”他更关心的是这个。

“嗯,嗯……”

看门罗汉还沉浸在方才的失败中走不出来,他勉强集中精神,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佛陀的问话上:

“回世尊,弟子有留心她,不过此次与我对战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身边人,那个带剑的女子。”

“她就是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寿山白芍。”

“是么?”

佛陀不置可否,“那么,你觉得她怎么样,半托迦?是徒有虚名,还是确有不俗?”

“她……她很强……纯以剑道而论,几乎已经追上、甚至超过了弟子。”

看门罗汉心有余悸地回忆:“天资更是可怕,一想到她今年才不过二十几岁,弟子就不免心惊胆战;而她那把断剑,更疑似是神族的器物……”

停顿了片刻,他仰起脸来,坚定地请求:“世尊,倘若白芍不能为我所用,望您能及时将她斩杀。”

白芍不到三十岁便已至斩己大圆满,只要不出意外,放任她继续成长下去,她成为仙人几乎是一种必然,甚至有向仙王进发的可能。

而东夷不需要第二位仙王,尤其白芍还不是佛门弟子。

“半托迦,你辛苦了,对此,我很感谢。”

佛陀微笑道:“但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希望你能多留心的人是谢挚,而不是白芍?”

看门罗汉呆在原地:“世尊……”

他脊背发凉,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沉浸与白芍的战斗,以至于忽略了真正的任务;

现在回忆起来,他甚至记不起谢挚的面孔。

“弟子知错,求您宽恕!”看门罗汉惊慌失色,重重叩首。

自看门罗汉身后响起一道柔润的声音:“不必如此,半托迦,世尊并没有责怪你。”

这是……

这道声音有些陌生,注茶半托迦回忆了一下,心中才浮现出一个名字。

——是他?十八罗汉之中最神秘的……

佛陀移目看向来人,朝他颔首。

“罗怙罗,你来了。”

“是的,世尊,弟子在沉思中聆听到了您的命令,故而匆匆赶来。”

这是一个容貌十分清秀的青年,圆如满月的面庞上有一双明亮而善思的眼睛,总是在低垂,好似无时无刻都在思索着什么。

沉思罗汉,罗怙罗,密行第一,佛陀十大弟子中的一个。

他也是试炼第四关的坐镇者,考察念力。

“世尊,敢问您有什么教导,罗怙罗必将全部的遵从与忠诚奉献给您。”沉思罗汉恭敬地行礼。

“并无什么教导,罗怙罗,对你,我向来都很放心……”

佛陀前倾了身体,“只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与谢挚对战的时候,不要输得太快,那孩子擅长念力正如花朵擅长吐蜜,丝毫不逊于你。”

第284章 三错

战斗尚未开始,佛陀却已预告了沉思罗汉的失败。

虽然如此,沉思罗汉却没有任何被怀疑实力的不快,语气仍旧柔和恭顺,无一丝波澜。

“是,世尊,罗怙罗谨遵您的法旨,必定会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白芍跃下云端,落到地面。

“白芍!”

谢挚当即扔下弓箭奔过去,急切地察看她伤势如何:“你怎么样了?”

待看清白芍的面庞,她的声音一下子小下去,“啊……”

她从未见白芍受过这样重的伤,衣襟下颌上都满是血,往常挺拔的身形头一次显示出脆弱,几乎都有些站立不稳。

谢挚捏住白芍的手腕简单一探:道宫空荡,连血精海都被消耗干净了。

偏偏这人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一般,纵使自己脸色苍白,却还在专注地凝视着她,温柔地冲她微笑。

“小挚,看门罗汉已败,我回来了。”

“……”

谢挚不言语,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低头取出小鼎,将里面的所有奇珍异宝全都取出来,在面前堆成一座流光溢彩的小山,从中拣出效力最佳的伤药喂到白芍嘴边,语气生硬,半命令式地道:“快吃。”

即便这时,她也依旧没有和白芍对视,仍旧垂着脸。

“……小挚?”

白芍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吞下伤药——即便是在感情上笨拙如她,也能意识到谢挚现在有些不对劲。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小挚却看起来并无喜色,反而还有些不高兴似的。

“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白芍心感慌张,忙握住谢挚举在自己面前的手腕,试图让她抬头,好看清她的神情,以此分辨她此刻的情绪:“不要不开心,好不好?若我做错了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

她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睛。

谢挚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紧紧地抱住白芍,埋首在她肩头,哽咽道:“骗子……”

“你骗我……你答应我不会受伤的……”

谢挚之前也受过不知多少伤,甚至有许多次将近丧命,可她却没想到,那些**上的伤痛,全然比不上她看到白芍重伤时的心疼。

湿意在肩头散开,白芍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扶住谢挚的腰。

听着谢挚带着哭腔的低诉,白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挚并不是在生她的气,提起的心这才放下,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小挚……”

方才的的紧张与担忧荡然无存,只有一股温情水一般地在她心头溢散轻漾。

小挚在担心她,因为她受伤而伤心落泪,这个认知让白芍心里暖洋洋的,极受触动,既欲将谢挚扣紧在怀中,又欲安慰她,一下下温柔啄吻去她的眼泪。

白芍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着谢挚的头发与后背,安抚还在抽泣的恋人,柔声认错:“对不起,是我的错……”

“……错在哪里了?”

听到这话,谢挚终于抬起了一点脸,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白芍。

她声音还有些忍眼泪带来的哑,理智回归之后,心里已经开始为自己方才的落泪感到难为情,但又实在舍不得离开白芍的怀抱,只好装作意识不到心中逐渐扩大的羞窘。

“白芍有三错,要请你一一责罚。”

白芍伸手,带着自责与怜惜,用指腹将谢挚颊上的泪小心翼翼地轻轻拭去。

“其一,乃是修为低微,与看门罗汉对战,而不能立胜。”

“其二,乃是违背承诺,明明之前答应你尽量不受伤,却还如此狼狈。”

白芍轻叹一声,将谢挚拥住。

她的声音像微风一般拂在谢挚耳边:

“……最后一错,也是最该罚的一大过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叫你难过。”

女人并不会说什么哄人开心的甜言蜜语,但说出的字字句句都极诚恳,闻者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我是要罚你的……”

谢挚听得眼眶又有些酸,为不叫自己的眼泪又掉下来,也为了回应白芍,张口轻轻咬在白芍颈侧。

她听到白芍的闷哼,却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像是无声的允许,也像是一种没有尽头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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