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笑着应承下来,道:“更何况,东夷不能没有佛陀。”

如果世人骤然得知佛陀早已被心魔占据身体,东夷必会大乱,而那,绝不是龙皇与公输良药想看到的场面。

在真正的进攻到来之前,需要的是蛰伏静待,而不是打草惊蛇。

“世尊,请先解开谢挚的禁言咒吧。”

“解开做什么——”

心魔的疑问忽然中止,明白过来自己的盟友想做什么,意味深长地一笑:“……噢,原来如此。”

她又想玩她那些玩弄人心的把戏了。

心魔曾亲眼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场面,但每一次再看仍觉新鲜,同时对公输良药的忌惮也会更深几分。

现在看来,又有一番好戏看了。

他手指一动,谢挚当即便感觉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声音。

“白芍!”她顾不上别的,急忙对白芍喊:“你信我,我并没有和云清池成过婚……”

方才她被心魔故意封住声音,无法解释,因而恢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解除白芍的误会。

“……”

白芍显然对她的话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哀伤地看了谢挚一眼,又很快地垂下眼睫。

……小挚只是说没有与云清池成过婚,别的可都没有否认。

以她对谢挚的了解,那大约,都是真的了。

她还没有想好怎样面对谢挚,但一看她便觉心痛心软,哪怕明知是谎话,也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因此只能暂且躲避。

白芍没有说自己信或不信,只是模糊道:“……眼下境况危急,还是待会再说这些吧。”

公输良药摇着轮椅,来到她们身边。

面对谢挚与白芍时,她没有对妹妹的时而温情时而威逼,也没有对心魔的言笑晏晏虚以委蛇,而是剥离了一切情绪,露出了最真实的自我,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在她眼里,谢挚与白芍同脚边的杂草一般无足轻重,斩除也好,留着也罢,她都不在乎。

只不过妹妹实在苦苦哀求,若她什么都不做,恐怕良言从此会深恨她,在公输家也待不长久,总有一日还是会逃走。

若要良言死心塌地,就此永远留在她身边,总不好什么甜头都不给她——正如想驯服性子激烈的鸟儿,猎人也不能空着两手,而须得供以鲜肉。

故此,公输良药才随口搬出龙皇做借口,一面以势压人,一面温柔保证,终于从心魔手下硬生生换得了两人。

让她费了这么多心思,若不能从中得些趣味,岂不太可惜?

“良言说,你们是她的朋友,帮了她许多,作为回报,我可以让你们二人中活下来一个……”

她扫过谢挚与白芍的面庞,“谁生谁死,你们自己选。”

“让白芍活下来!”

“小挚生,我死。”

谢挚白芍几乎是同时回答。

“白芍……”

听到白芍的话,谢挚不禁心头发酸,喃喃叫声白芍姓名,泪便已经落下。

“你不该这样,你该讨厌我,从此恨我的,而不是以命换我存活……”

她还尚且没有对白芍解释清楚真相,白芍心中对她必定有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舍弃自己活的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白芍待她如此,要她如何报答白芍的真心与情意?

“呵,又是这样……”

听她们如此回答,公输良药丝毫不觉意外。

她脸上浮现了一点意兴阑珊的神情,“我已经厌倦了爱侣相护的老套戏码,这样的场景,我已见过许多,实在是无趣至极。”

“不如我们换个玩法——”

公输良药微微前倾身体,绽开一抹兴致勃勃的笑。

“你们听过取舍二字么?”

“如有生必有死一般,世间也有取必有舍,人们自有意识起,便无时无刻不在做取舍、做决断、做选择;

譬如一个岔路口,若选择了其中一条,则就必定会永远失去另一条,这就是最简单常见的一项取舍。”

女人浅浅笑着,慢条斯理地接着道:

“而我一直深信一个道理,那便是只要一个人取的足够多,则上至双亲下自儿女无可不舍。”

看着白芍明显不赞同的神色,公输良药一笑,也不在意,“不明白么?那我换一个解释,将取舍换成利害如何?”

“趋利避害,乃是生灵天性,而公输家之所以在东夷无往不利,正是利用了这一天性。”

“比方说,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有两个法子,一是增加利,以无法想象的厚利相诱;二是增加害,倘若不从,便将他的至爱拖到他面前砍头……”

公输良药用手掌模仿刀斧,向下一劈。

谢挚心头一跳,眼前一片血红,仿佛已看见人头落下。

她的神情如此温柔自然,好似只是在与人家常闲谈,实则字字都有刀光剑影,句句都有鲜血淋漓。

“这单独的一种方法已很有力,若两者兼用,便比世上任何一种神兵都更锋利。”

“而通常,大多数人会屈服于第一步,也就是利。”

“——当然,也有些人看不上或者不在意利,当我将财富高位捧在他们面前时,往往会对我发出轻蔑的嗤笑。”

公输良药轻笑了一声:“但当我换了一个法子对付他们,威胁到他们真正在意的东西时,他们却会收起所有狂妄,一下子惨然变色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挚哑声问。

公输良药微笑道:“良药只是想知道,鼎鼎有名的寿山白芍,会是哪种人。”

“白姑娘如此高洁,想必定不会被利益引诱,那么我也只好换一种法子,改以增加‘害’了。”

“请看。”

公输良药自怀中取出一杆精致的小天平,在一个托盘上放一个石子,抬头朝白芍一笑:

“这是白姑娘。”

又在另一个托盘上再放一枚石子,倾斜的天平又恢复了平衡:

“这是谢姑娘。”

她轻轻拨弄着天平,让它不停摇晃,仿佛在隐喻谢白二人此刻的岌岌可危,“这就是你们现在的处境——两人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爱侣情浓意真之际头脑昏昏,只觉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心爱之人活下来无比划算,心甘情愿,无可犹豫;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害’不够多罢了。”

公输良药又取出来一枚石子,与之前不同,这枚石子更大,也更沉重。

她将它放到代表着“白芍”的托盘里,天平登时为之倾斜,再也不能起来。

“——这是寿山派。”

现在,平衡被打破,“害”增加了。

看向白芍霎时变得惨白的脸色,公输良药露出极愉快神情,仔仔细细地欣赏着她的愤恨与绝望,柔声道:

“不错,为了谢挚,你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可若再加上你的师门呢?——你知道,我姓公输,我做得到。”

她步步紧逼,字字诛心,每说出一句话,白芍的脸都更白一分,到最后已殊无血色:

“众所周知,寿山派,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门派,连你在内,总共不过三人一龟一鹈鹕,为了救你的心上人,如果今日突然灭门,恐怕在东夷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转眼便会被修士们遗忘,你就无情无义至此,竟愿意让他们和你一起死,为你所谓的爱陪葬吗?”

“——而与此同时,那让你如此付出的人一直都在骗你,甚至早已与别人成过婚了。”

“依我所见,谢挚待你之心远不及你对她,甚至可能心里根本就没有过你,还一直在对云清池念念不忘,难以忘怀,她这样对你,视你为无物,难道你就不恨她,不想杀了她?”

“如果选择让谢挚死,你自己活下来,不仅寿山派可以保全,他日龙皇登临五州,尽扫前蠹,正是用人之际,以白姑娘之才,未必不可在东夷做一王侯,寿山派,也会如中州的天衍宗一般,成为五州第一大门派,那时岂不痛快?”

公输良药将手中的天平掷出去,砸在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芍身上。

“利害分明,该如何取舍,白姑娘自己决定吧。”

第296章 世尊

“……”

白芍沉默着咬牙,将拳慢慢攥紧。

从小到大的一幕幕经历在她眼前闪现,她仿佛又看到了白龟师祖慈爱的目光,听见双涟在耳旁欢笑:

白龟师祖将她这个弃婴救起,带回寿山抚养;

师父虽小事不靠谱,其实对她极为爱护,甚至将自己最珍贵的剑都送给了她;

鹈鹕师叔每日不辞辛劳地捉鱼卖钱,辛辛苦苦地养活整个寿山派;

双涟初来寿山时还只是一个小丫头,每日都爱跟在她后面跑,要她教她练剑。

……

如此深恩,她用此生报答都来不及,又如何能负?她不能……

白芍痛苦地闭上了眼。

若要她自己的性命换取小挚的活,她绝不会有分毫犹豫;可若把寿山派牵连进来,那要她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做不到。

——可是,可是小挚呢?难道便要她放弃小挚不救吗?

小挚死的话,她也绝不能接受……

该怎么选?

两方都是她极爱之人,哪怕自己死去也不愿放弃,这是一个怎么取舍都是错的困境,她谁也无法舍掉。

正在白芍心乱如麻之际,她手中的断剑仿佛也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情绪,剑身上忽而金芒一滚,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它向她传递了一道模糊的意识,这道意识并没有具体的言语,竟似是直接将自己的想法投入白芍的识海之中。

白芍心中巨震,难以置信,但又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用神识问:“……当真么?”

断剑给予了她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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