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小挚,不必再救我了。”
“我已与断剑做了交易,诚如太一神所言,它是一把……活着的剑,为刺出方才的那一剑,它吃掉了我的道宫。”
她温柔而又虚弱地注视着谢挚,平静地说出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
到了此时,白芍已不想再去纠结谢挚的过往,也不想再思考她与云清池的婚事,只是想趁着自己神志尚还清醒之时,尽力再多看看谢挚。
她不求其他,对她而言,这便已足够了。
“……什么?”
谢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白芍身边的断剑。
它金光灿灿,气势是之前的数十倍不止,看起来仿佛只有世上最强大的神王才配持有——可这却是以吃掉白芍的道宫作为代价的。
谢挚心中还怀抱着一丝希望,抖着手抚向白芍腹间,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白芍的道宫,连同道宫内的血精海,与即将登仙的髓树,此刻都已经化为乌有了,就好像从不存在一般。
“白芍,你怎么能——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明知道,道宫是修士的第二个心脏,一旦失去,便必定会死亡。
白芍是将自己的性命献祭给了断剑,这才换来了那威力无穷的一剑。
怀中的女人身体冰冷,谢挚能感到,白芍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若不是在以极强的意志支撑,白芍早在失去道宫时便会陷入昏迷。
谢挚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她的心脏一下下跳,跳得她整个胸腔都在发麻发疼,慌乱将小鼎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全部堆在面前,一样样在其中翻拣。
“没事的白芍,没事的……我会救你,我有很多宝药,别怕,别害怕……”
眼泪打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谢挚重重吸了一口气,又哆嗦着将泪用力抹去。
与其说在安慰白芍,不如说她在自语着安慰自己。
白芍根本没有怕,是她在害怕,她怕失去白芍,怕得灵魂都在发抖。
之前再难她们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终于战胜了佛陀,难道现在竟要……
谢挚又立即打断自己不详的念头——
不,不,白芍不会死,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
“小挚……”
白芍默默看着谢挚慌乱翻找,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要她不要再做无用功。
她看见谢挚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冷静,动作之间满是悲伤恐惧,显然极怕自己死去,心中除了永别的淡淡哀伤,心中竟有一丝安慰与窃喜。
白芍想:
从前的事,她不知道,也无法再管,但小挚到底对她并非全无情意……
归根结底,她心里是有她的。
知道了这件事,她即便死去,也觉安慰了。
握住谢挚的手,白芍柔声劝道:“小挚,你知道,我道宫已毁,无论再多仙丹灵药使给我,也无甚用处,至多不过能让我多活几刻,还是会白白浪费,倒不如你自己留着为好……”
“不……不许你这样说……”
谢挚哭着摇头,身为修士,她很明白,白芍说的是正确的;可作为白芍的恋人,她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俯下身,吻住白芍冰凉的双唇,将自己的灵力反复渡给白芍,想要为她续命。
但白芍已无道宫,并不能吸收她输来的灵力,谢挚此举无异于给一个没有心脏的人输血,除了稍微延缓白芍的死亡之外,根本没有用处。
如此消耗颇大,十余次后,谢挚面色愈白,却仍在无声坚持,义无反顾地重新吻向白芍,却被女人侧头轻轻躲过。
“不要再这样了……小挚。”
她看明白,若她再不拒绝,谢挚便会一直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她,直至自己的血精也被掏空。
白芍勉力抬手,为谢挚擦拭不断涌出的眼泪。
她的安慰仍旧笨拙,“不要哭,不要为我难过……修行之路本就是这样危机重重,这是我自己选的,我并不后悔……”
“不……”
谢挚抓紧白芍的手,按在自己脸边,想让她再多触摸自己,“是我害了你……都是我……”
“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离开寿山,也不会牵扯到这许多事中,更不会来这夺命的菩提园……你还是寿山白芍,大名鼎鼎的天生至尊,东夷的大师姐……”
说到最后,已至哽咽难言,心中满是哀苦,深恨自己将白芍引到此地。
甚至连那吃人的断剑,也是她从梅先生的众多收藏里翻出来,送给白芍的。
白芍的未来本该是安稳光明的,她本应一步一步,踏实稳健地走向自己的成仙之路,都是她,让白芍的人生偏离了原本应有的轨迹……是她害了白芍。
千不该,万不该,最不应喜欢上白芍,又因为胆怯隐瞒自己的过去,让不通世事的白芍尝到情为何物,继而又为情所伤。
“不要这样说,更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白芍还欲再说,又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不断呕出血来。
生命的火焰已成一豆微弱残火,视线亦趋模糊,她已不能再支撑下去。
“我知道,我无论声名地位,还是天资才貌,都远不及云宗主,你喜欢她,也是理所应当……”
白芍艰难地喘息,定定望向谢挚的眼,轻声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在云宗主之外,你对我可有意?”
“……”
谢挚身体一颤,更多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傻子……
在生命的最后,白芍所执着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她抱紧白芍:
“我喜欢你,白芍,一直都喜欢你,从赤森林第一眼见你时,我便觉得你和世上所有人都不同,若不喜欢你,我又怎会与你一道回寿山,和你如此亲密?你以为我在骗你,实则还想着云清池么?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我早就和云清池没有关系了,她逼死过我,我纵使曾喜欢过她,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我心中只有怨恨,早已对她没有半分情意……”
“原来如此……”
白芍满足地轻轻笑了,最后点了点头,疲倦似的闭上眼,轻声道:“多谢小挚为我解惑,我信你。”
“谢姑娘,你真好。”
含着淡淡的微笑,白芍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啊……”
谢挚现在才明白,原来极致的哀痛之下,人竟然流不出眼泪,甚至也发不出悲声。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一片空洞,茫茫然地望着白芍的面容,用指尖慢慢抚过她的眉眼,直到忽然间猛地意识到,这双眼以后再也不能如之前一般睁开,温柔地凝望她,唤她“小挚”时,痛意这才铺天盖地地袭来,淹没了她的全身,咬着唇呜咽出声。
“白芍……”
谢挚一点点抱紧白芍,像之前一样埋首在她的肩头,想感受她身上的气息与未散的温度,哑着嗓音,喃喃轻蹭。
但女人这次却没有抬手抚摸她的脊背,将她如以往一般拥紧;她再也不会了。
“白芍,之前你请我教你什么是喜欢,今天我便告诉你,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望你不要怪我说得太迟……好么?”
谢挚一字字地轻声说,想要白芍听清自己对她的情意。
“喜欢是一种难安的悸动,一见你,我便觉得欢喜,又觉得自己不足与你相配;想你抱我,亲我,与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总也不分开,所有不堪与伤痛,所有喜悦的心情,我都想与你分享,愉快会因为你而更愉快,开心会因为你而更开心,难过会因你的分担而消弭,胆怯会因你在我身旁而化为勇气。”
“喜欢……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很奇怪吧?”
“如果现在有神祇降临,能实现我的愿望就好了……长头磕遍,跪拜千年,我也心甘情愿。谢挚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安无事,好好醒来,若能如此,我什么都愿意……”
“白芍,你不能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要活下来,好不好?”
眼泪终于自谢挚脸庞大滴滚下,“求你……别丢下我一个……”
谢挚与白芍之前将识海连在了一起,因而在白芍身死后还能保有白芍的魂魄,白芍的死并不彻底,她的魂魄还在谢挚的识海中安静地沉眠着。
但如果不能修复白芍的道宫,这暂时的死亡,便会化为永恒。
谢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抱了白芍许久许久,直到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体温都已逝去,这才慢慢将她放开,轻轻吻了吻白芍的唇,将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收到小鼎里保存。
“别怕……白芍,我会救你的……很快就放你出来……”谢挚恍惚地说。
她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茫然若失地望了望四周,目光并无焦距。
直到看见那把断剑,眼中才一下子迸出恨意:“是你……!是你害了白芍!你骗她!”
谢挚拿起断剑,恨得发狂,想将它折断,劈得粉碎,最终又止住。
她用断剑划开自己的皮肤,鲜血一下子便浸染了金色的剑锋,“你要吃人,大可来吃我,为什么要害白芍?把白芍还给我……我愿用我自己来换。”
谢挚的血空空流着,但断剑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吸收她的血液,好像只是一片冰冷的钢铁。
它畏惧谢挚识海中的《五言经》,连蛊惑白芍,也是趁着谢挚为佛陀所制,不在白芍身旁,这才敢有动作。
谢挚等不到断剑的回应,将它攥得更紧,几乎捏碎在手中,“吃啊,你怎么不吃了?你……你这把妖剑……”
“小挚……!”
一旁的公输良言看到此番景象,轻声呼唤,想将谢挚从混沌与哀恨之中唤醒。
她看到了方才的一切,包括白芍的死与谢挚的眼泪,心中也很难过,知道白芍如此,谢挚必定极为痛楚,本想从旁默默看着谢挚,给她一点平复心情的时间,再行上前。
眼下却见谢挚神情恍惚,攥着一把断剑喃喃自语,公输良言以为她在过大的悲痛刺激下神志不大清醒,不得不喝止住她。
她试图劝慰谢挚:“小挚,我知道你此刻必定伤心极了,但……人死不能复生。”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公输良言垂下头去,不敢看谢挚那样哀凉茫然的目光。
“你还是……节哀顺变吧。若白芍还活着,我想,她也不愿看你如此……”
“……”
谢挚定定地望着公输良言的方向,实则并没有认出她,也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她调转了剑锋,手腕淌着血,举着断剑,踉踉跄跄地走向公输良言。
“你胡说……白芍没有死……她没有死……”
望见公输良言身边坐着轮椅的女人,谢挚的步伐却忽而止住,长久地盯着她看。
她终于清醒了一些,认出了眼前人,目光恢复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