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最后,谢挚也顺势提起了自己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
“……您也知道,万年前的夺运之战后,神圣种族衰落,真龙远走星星海……”
“但是现在,他们在星星海中休养生息、发展壮大,很快就又要归来了。”
“真龙即将回到五州复仇,用战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谢挚深深地拜伏下去:“您是真凰的王,望您察之。”
在她诉说的时候,凰主认真听着,一直默然不语。
她抚摸着手中的小鼎,面上一点点升起肃色;
以凰主的智慧与眼光,自然知道,谢挚所说的并无半句虚言抑或夸大,全都千真万确。
女人睨了谢挚一眼,看不清是什么情绪,缓缓道:“你所说的事,还真是一件比一件更加麻烦……”
“起来吧。”
她示意谢挚起身,不要再跪着,“我不喜欢别人对我顶礼膜拜。”
“多谢凰主。”
察觉到凰主语气稍缓,谢挚连忙道谢。
她刚站起来,便听女人道:“所以,你想要本尊做什么?”
“我……”
“发兵保卫五州,与人族共御龙族,是么?”凰主对谢挚的意图心知肚明。
谢挚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承认:“……是。”
“好一个发兵共御……”
摇着头,凰主将谢挚的请求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觉得好笑似的,淡淡笑了。
“数千年前,我父王也曾答应过人族的请求,一同发兵翦商,可是他得到了什么?我真凰一族又得到了什么?”
“利用完之后,便被抛弃;我族的战士洒尽热血,白白死去。”
“这,就是你们人族对待真凰的传统。”
“不是的……”
谢挚想要解释,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言辞在此时显得无力,一切话语都仿佛诡辩。
她无法解释。
凰主说的,都是真的。
“不必再说了。”
凰主打断谢挚,将小鼎还给她,“既是老祖送出之物,本尊自然也不会再索回,你自己收着即可。”
“凰主,您……”
谢挚脸色一白,以为她要拒绝自己,心中又急又乱——如果凰主不帮她,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白芍呢?白芍要如何才能活?
谢挚急得快要掉下泪来,想要下跪恳求,但想起凰主才说过她不喜跪拜,又支撑着身体勉强站立,“求您……”
谢挚实则是相当骄傲的一个人,少年时面对人皇施威仍能不卑不亢,甚至敢于当面忤逆违抗,嶙峋傲骨始终不隳。
但现在,为了白芍,她却心甘情愿地折断了自己的一切尊严与傲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卑躬屈膝。
“只要您能答应我,不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求您……求您了……”她语无伦次地说,只差叩首哀求。
凰主冷冷地笑了:“是么?做什么都愿意?”
“……”
谢挚不可思议地猛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女人凝望她的眼睛。
她感受到她的目光划过自己的面庞,深入了她的脖颈,与外袍掩盖下曲线玲珑的躯体。
她明白了凰主话语间的暗示,身子一下子便哆嗦着烫起来——
只是却不是因为羞涩与动情,而是因为受此羞辱带来的耻辱感与愤怒。
谢挚不能忍受,几乎立刻就要转身离去,或者发作出来,同凰主对战;
但紧接着,这股热气又被打消了,如被浇了水的木炭一般偃旗息鼓:
……她不能一走了之,更不能……如此不管不顾。
白芍,还无知无觉地躺在小鼎里,等待着她的救治……她不能……
谢挚的心如坠入冰窟一般冰凉无力,心里反复默念着“白芍”两字,渴望白芍能救她,给她一些支柱与勇气;但每唤一声,都只是更多一分痛苦与无助。
……形势如此,她没得选。
白芍是她的动力,可在此时,却成了推她踏入深渊的大石。
谢挚眼眶发酸,面庞火辣辣的烫疼,因为将要背叛白芍,而深恨自己无能,几乎要流出泪来。
但她却仍在强撑着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是满不在乎、轻佻放。荡地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是的……我……什么都愿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强装妩媚,但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她很害怕,她在畏惧。
凰主来到了谢挚的近前,似乎沉默了一刻,才将手掌慢慢放在她已露出肌肤的肩上。
谢挚浑身一颤。
……要来了么?
但,女人的手却并没有如她所想,去褪她的衣袍,而是十分规矩地为她掩上了外衣,将她包得严严实实,重新穿戴整齐。
“你多虑了。”
“我承认,我的确不喜欢你——所有人族,本尊都不喜欢;但我并不会刻意折辱你,那不是君子所为。”
凰主的确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随意的一个眼神而已,想试试看这走投无路的人族为救道侣能做到什么地步,谢挚便苍白着脸,如同要踏入火海一般痛苦,然而又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刚开始,倒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好奇怪的人……
谢挚的肢体语言分明如此抗拒,被她抚上肩膀时本能地偏过头去,对她十分排斥,却还在强装镇定,逼着自己刻意讨好逢迎,做完全不情愿之事。
看谢挚这样,凰主头一次生出了些许不忍。
这个人族在她面前圆滑机敏,而又隐忍克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可是越如此,她便越不喜欢她,越从她身上联想到了其他人族的阴险狡诈。
但是,当谢挚的伪装与假面,终于被她过分的要求戳穿,表露出细微的情绪波动,面露挣扎痛苦之时,她反而意识到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被目的所操纵的工具。
凰主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
“但是,只能完成一个。”
“你应当也明白,并非是我故意为难你,不论发兵还是外借涅槃池,本身都极不容易,都会让我族损失许多,却没有分毫获利。”
“世上没有两全之法,所以,不要再得寸进尺,想要两者兼得。”
凰主将选择的难题抛给了谢挚。
“选发兵还是涅槃池,选择救五州,还是救你的道侣……谢挚,你自己选。”
她看到谢挚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面色愈白,手指紧紧攥着,如雕塑一般僵立,久久不动。
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凰主将要再次出言提醒时,谢挚的嘴唇才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我选……”
她似乎极为痛苦不堪,呼吸发抖,虚汗滚下额角,随着说话,眼中更是满是泪水。
仿佛火焰焚身,又似置身于刀尖之上,每说出一个字,都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盈满眼眶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谢挚一字一顿,艰难地说:
“……我选……白芍……”
说完自己的最终决定,谢挚已经脱力似的跪倒在地,再也不能站起。
……她是五州的罪人了。
这句话如钟声一般,在谢挚脑海中反复盘旋震荡,隆隆轰鸣。
谢挚的心乱极了:为了白芍,她不仅背叛了自己的心与志向,还背叛了五州,背叛了所有的一切……
这下,救了白芍一人,可是,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真凰拒绝发兵死去——而他们本不会死的……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她耽于情爱,她不顾苍生,她罪该万死,可是——可是——
谢挚痛苦地意识到,即便是再来一次,她只能如此选,也只会如此选。
她……太在乎白芍了。
为了五州,谢挚可以视头颅如无物,轻易地割舍自己的性命,可是她唯独做不到,做不到拿白芍去换。
有些人可以杀妻证道,可以为天下或者为别的什么屠戮至爱;可她,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白芍是不能被交换的……
谢挚忽然体会到了徐凰当年的痛苦。
她们对于自己的抉择心甘情愿,并不悔恨,只是对其带来的后果,却无法不自责,无法不深恨自己。
伏在地上,谢挚狼狈不堪地咬住衣袖,压抑地小声哭泣。
她对不起亲长的期望与教导,也对不起少年时的自己,对不起她曾认认真真许下的愿望与理想;然而归根结底,她最对不起的,还是无辜的五州生灵。
她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人,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救自己的道侣,便毁掉了别人生的希望。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种地步。
人族身躯战栗,眼泪大滴滴落在地面上,凰主见状似有些无措,“不要再哭了……”像一种笨拙的安慰。
她蹲下身来,想递给谢挚一面手帕,让她擦拭眼泪,谢挚不接,也并不以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