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你啊……”
老人只得长叹一口气,他是熟知自己这固执的学生的性情的,知道她真的会如此做。
“瓷儿,你说得没错,名单上的弟子都须是人中之杰——可你,不正是人杰么?”
因为夫子的回答,宋念瓷怔了一怔——她已很久没有再被人称作人杰。
虽然,在很久之前,天才之名,也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称呼。
宋念瓷苦笑道:“现在,也就只有您会觉得我是人杰了……”
就连谢灼师妹,如今都与她疏远,鲜少往来了,可在夫子这一声仿佛理所当然的话中,宋念瓷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心酸难过,那是她以为自己早已摆脱的情绪。
“瓷儿,好孩子,你听我说。”
孟颜深扶起神色稍显恍惚的学生,让她与自己同坐。
“夫子知道你不想走,但是你一定得走,别的话你听了,心里必定都不以为意,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分毫,可夫子只告诉你一句话——”
“当今之世,精通言灵的,只有你一人;真正继承了我的道的,也只有你一人。”
“你说,便为了这个,你该不该好好活下来?”
眼里闪烁着慈爱的柔光,老人朝着她温和而又狡黠地笑。
宋念瓷如遭雷劈,呆立在原地。
她坐立不安,几乎惶恐起来,喃喃叫:“夫子……”
她绝没有想到,夫子将她看待得这样高,明明她觉得自己在红山书院的弟子中并不算聪明,甚至可以说有些愚笨,但夫子却说,她才真正地继承了他的道……
“怎么了,很惊讶么?”孟颜深笑。
“您……大概是在哄我吧……”
“怎么会!”老人大笑:“瓷儿,你这话真是又看轻了我,又看轻了你。”
自从受困于心魔之后,宋念瓷自己都没发觉,她不再如之前一般自信了。
她年少时虽也不是张扬自大之人,可眉眼之间总有一股温和的坚定,叫人不自觉依靠信赖,那是足够强大的实力带给她的底气。
对宋念瓷的变化,孟颜深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此前也有数次与她谈心,可谈到最后,这孩子都只是沉默。
孟颜深正色道:“我的道,其实十分简单,概括起来,即是仁勇二字而已。”
“而你,瓷儿,岂不堪得仁勇二字来形容吗?”
“当然——在几年前,你的小师妹……谢挚,也曾是仁勇的继承人。只是可惜……”
提起谢挚,老人的神色还是不禁稍一黯淡。
大难在即,他也不知道,小挚现在哪里,又是否安全,这孩子,实在让他担心得很。
看来,再见那孩子一面,看看她如今长大后的模样,这心愿,终究还是不能实现了。
他只好九泉之下,再向既望道歉,当年没能护好她的女儿了。
既望,他那不幸的既望啊——
几天前,姜既望的死讯传到歧大都时,孟颜深一时过于悲痛,甚至呕出了血来。
虽然知道,既望自妻子离世之后便一直内心荒寂,死亡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但孟颜深还是悲不能止地想,当年那个举止端庄的小皇女,自此,便再也见不到了。
这就是活得太久的坏处。
他为之骄傲的学生,又走在他前面,逝世了一个。
“夫子……”
宋念瓷察觉到老人的情绪波动,担忧地轻唤。
“没事,夫子没事……”
孟颜深缓了缓,重新温和地看向宋念瓷。
“瓷儿,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人,始终是最要紧的。”
“所以不要再说了,好好地跟飞舟一起离开,好么?夫子相信,在星星海,你一定会重放异彩。”
“……”
宋念瓷默然半晌,轻轻问:“夫子,您觉得,这场战争,我们有胜出的可能么?”
老人淡淡地笑了:“可能,自然是有,但是很微小……”
“这个可能,就像夫子突然返老还童一样小。”
他说了一个拙劣的笑话,想逗学生开心一点,不要再抿着嘴唇,眉头紧锁,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孟颜深只好叹息,敛去所有玩笑之色,郑重地道:
“这是一场必败之战……然而,却不能因其必败,便不去打。”
老人感叹着说:“知其不可而为之,正是我的道啊。”
“世间有不胜之胜,亦有不败之败;如果一定要选一条路,吾宁取其前者,*而弃其后。”
“瓷儿,回去准备前往北海吧,来接你们的车辇,今夜就会到书院门前的。”
宋念瓷深拜一礼,恭敬地离去。
只是,再认真检查那名单时,她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上面没有谢灼的名字。
瓷君子微微蹙眉,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
……怎么会。
按谢灼的天资与修为,她绝不可能不被夫子选中的……
除非——除非现在,夫子并决定不了她的去留。
那谁还拥有这个权力呢?
毫无缘由地,一个眼蒙白绸的清瘦女人闪过了宋念瓷的心田。
第318章 私心
宋念瓷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来到了谢府附近,却又徘徊不敢入。
自从八年前,她修为受阻之后,谢灼师妹……便与她很少往来了。
与以前的形影不离比较起来,更显得差异巨大。
更准确地来说,自那时起,谢灼几乎和整座红山书院都断绝了联系。
她匆匆忙忙地搬出了书院,回到了谢家去,即便夫子挽留她,也只是语焉不详地含糊拒绝。
知道宋念瓷之前与谢灼关系最好,两人还颇有些暧昧,红山书院的学生们照顾她的心情,只要她在场,便从不议论谢灼。
但关于谢灼的传闻,还是如风中的细语一般,陆陆续续地传到宋念瓷耳朵里。
谢灼一举突破了脉种境;
谢灼取代她,成为了中州第一天骄;
谢灼修行进步飞速,歧大都人人震撼惊叹;
谢灼……
……
伴随着这一个个消息传来,人们在宋念瓷面前愈发小心谨慎,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特别注意不对她提及谢灼,生怕刺激到她。
虽然宋念瓷面上并无什么阴郁之色,仍然温和有礼,认认真真地做事,飞快地适应了新的生活,但必定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内心仍有遗憾伤痛。
他们都知道,宋念瓷之前是怎样刻苦修行,怎样渴望继承夫子的道;
同为修士,自然也能感同身受,修行之路自此中断堵塞,对一个修行者的打击到底有多大。
那足以使人从此性情大变,一蹶不振。
尤其宋念瓷的天资如此高,原本的未来如此光明,又有孟颜深的教导与红山书院的助力,几乎注定将会登仙。
——但一夜之间,这一切,全都改变了。
宋念瓷的修为从此只能停留在脉种境,再也不能寸进。
她只能看着往日那些天资远不如她的人一个个超过她,走到她前面去,再也追赶不上。
人很难承受这种巨大的落差与对比,尤其那个超过宋念瓷的人……还是曾与她极亲近的师妹谢灼。
宋念瓷自然也察觉到人们小心翼翼的对待,轻柔而又隐带同情的目光,同她说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器皿。
她感念众人待她的好意,心中既温暖,又觉无奈。
其实,与人们想象的不同,遗憾不甘,宋念瓷自然也有,但并不多;至于那些阴暗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没有。
但对谢灼的疏远,她才是真的感到伤了心。
宋念瓷其实对感情十分青涩,并不了解,直到谢灼莫名离开红山书院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谢灼师妹的。
从小到大,她们都在一处,谢灼初进红山书院时,夫子顾念她年纪小,于是特地派与她年纪相仿的宋念瓷来照顾她。
宋念瓷刚踏入房门,便被扔过来的枕头吓了一跳,懵懵地看向满眼泪水、却犹在强作凶狠的谢灼。
她们俩那时都只是小孩子,不过七八岁而已,但谢灼出落得已经很惹人注目。
她从小就是漂亮的小孩,长大了则是美丽的少女。
她们二人谁没有想到,之后她们会久久相伴,再也不离开。
从小,宋念瓷便无法对谢灼生气。
她知道,谢灼看似娇纵无理,其实并不坏。她是个好孩子。
她只是有些……太缺爱了,于是便拿尖刺将自己包裹起来,以此掩饰内心的脆弱。
直到她们后来渐渐长大,宋念瓷也常常还是想起当年初见谢灼时的模样。
在她心里,谢灼永远都是那个色厉内荏、实则只要一个拥抱便能软化下来的小女孩罢了。
她看着这女孩收敛起娇气,不再张牙舞爪,渐渐变得信任依赖自己,拉着她的衣袖叫她“宋师姐”,也看着谢灼的个子一年年抽条,修为一日日精进,但两人还总是如儿时一般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