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她不该在中州,甚至不应该还在五州!难道是狐族有变?天啊!

没等孟颜深将这些疑问想清楚,宋念瓷已经摆开了战斗的架势。

她浑身紧绷,嘴唇紧抿,压力极大。

她和睚眦之间的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睚眦乃是仙王境界,而她至今仍在脉种境徘徊。

宋念瓷强咽下喉间的腥甜。

用言灵强行定住睚眦的每一息过去,宋念瓷的血精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耗。

与一位真龙仙王战斗,是螳臂当车,是蚍蜉撼树,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但宋念瓷还是坚定地走了过去。

因为她的老师,孟夫子,在那里。

她的敌人,五州的入侵者,也在那里。

“彩笔,真对不起。”

宋念瓷能感觉到,手中的玉石笔在轻微地颤抖,就像人遇到无法战胜的强敌时,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一般。

“……没事!没事!”

鹦鹉器灵轻轻地叫,安慰自己的主人。

若是它此刻化为鸟形,必定每一根羽毛都在哆嗦发颤。

“只要和主人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是……言灵?”

睚眦催动血精,强行打破言灵的禁制,动了动手指,新奇地观察这种古老而又神奇的独特神通。

对面那个年轻女子立即喷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又叫了一声“定”,手中玉笔发光更盛,重新加固了言灵。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宋念瓷当机立断,挥动玉笔,在空中写出光辉灿烂的大字。

“杀!!!”

“金科玉律,云篆瑶章,先万法以垂文!”

伴随着宋念瓷一笔一划地艰难写出这个血红的杀字,她的手掌竟在缓缓地消失。

为了加强言灵的效力,她献祭了持笔的右手!

杀字言灵袭来,睚眦冷笑,丝毫不惧:“你的言灵倒有些意思,但可惜,你的境界太低!”

她的身体还不能动弹,但销困刀却可以用意念操控,当即操刀与杀字言灵碰撞在一起,将其斩为千万碎片!

“噗……”宋念瓷再次吐血,而杀字言灵破碎,落在睚眦身上,也让她受了一点皮肉伤。

“念瓷!不要——”

孟颜深怎能不知道,这是一场必败之战,宋念瓷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

他急切地喝止徒弟,刚站起来,便又因为过重的伤势而跌倒在地,便见宋念瓷转过头来,极为眷恋地看了他一眼。

她用口型说:

“……夫子,不要劝我。”

这是属于她的战斗。

宋念瓷还在使用言灵。

她的右手袖子空空荡荡地垂落下来,于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玉笔。

——这是宋念瓷最后的言灵了。

这一次,她献祭了左手。

言灵再次被击碎,睚眦砍掉了彩笔的一只翅膀。

鹦鹉器灵虚弱地栽倒在宋念瓷脚下,浑身绿羽黯淡,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主人……”

它并没有血肉实体,不会感觉到疼痛,可被削弱是实打实的。

“瓷儿!不要、不要……”

看*出宋念瓷还有继续献祭下去的趋势,孟颜深终于再次挣扎起来。

这个往常总是衣冠整洁的重礼的老人,此刻狼狈至极地在血与土里翻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宋念瓷身边,用颤抖的手,将学生残破的身体拥到自己怀里去,好像这样,就能用自己的身体为学生挡住一切伤害与风雨。

“你怎么会在这里?飞舟出事了吗?小熊崽它怎么也不管管你?”孟颜深的眼泪再次滚了下来,“瓷儿……”

“不关浣熊长老的事,夫子……”

宋念瓷气息微弱地摇了摇头,“我将飞舟的坐席让给了谢灼师妹,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念瓷没有听您的话,还望您不要责怪,但是我……不可能抛下五州,抛下您,抛下书院的大家,自己独活……”

离开红山书院之后,宋念瓷便骑着彩笔,朝西郡日夜不停地赶路。

但是去西郡的路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鹦鹉器灵需要花数天的时间,才能抵达。

她刚赶到西郡,便听到了惊天动地的轰鸣——那是孟颜深与睚眦的大道图景激烈碰撞的声音。

“好孩子,不要再说了,夫子不怪你……”

孟颜深已经泪落如雨,没有什么,比看着学生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怀里更让他心痛难抑,他不顾自己的伤势,为宋念瓷竭力疗伤。

睚眦彻底挣脱了言灵的束缚,巨大的反噬一下子将宋念瓷的道宫绞得粉碎。

血从她的七窍里流出来,孟颜深怎么擦也擦不及。

“夫子……”

宋念瓷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像一个孩童那样,她尽力抓住老人的手。

她出身寒微,乃是凡人之女,是孟颜深与红山书院宽容地接纳了她,教给她修行与人世间的道理。

而现在,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老人悲痛欲绝的面容映入宋念瓷的眼中,她看到孟颜深的皱纹与白发。

是啊……

她长大了,而仿佛无所不知的夫子,也老去了。

“您曾经说过,您的道,归根结底,就是仁勇二字而已,不知念瓷可以算得上,稍微继承了一些您的道么……?”

“继承了,继承了……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就是你。”

这并不是孟颜深哄宋念瓷的谎话,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只有宋念瓷,才能真正继承他的圣人道。

至于小挚,她不一样,她是注定要开辟新道的人……

“那便好。夫子,我很开心……”

血流得更多了。

鹦鹉器灵竭力挣扎起来,用翅膀一遍遍抚摸主人冰冷的面庞。

连绵的阴雨不停地落,让地上的血水、雨水与泪水都混合在一起,不能分清。

彩笔的痛哭声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宋念瓷感到,自己的心无比宁静。

所有该做的事,可做的事,她都完成了;

不论是小情,还是大爱,不论是私欲,还是公义,她都已经竭尽全力。

宋念瓷艰难地,缓慢地轻声说:

“……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微笑着按住胸口,宋念瓷极释然地,感受到心中一块久压的淤泥,缓缓消散开来。

她终于偿还了自己在圣花中所犯的罪孽,可以清清白白地死去,死后见到同门,而不惭愧痛苦了。

“夫子,我的心魔,消失了。我再也不会受愧疚折磨了……”

“……”

孟颜深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学生说出更多的话来;

但是,他的学生永远不会再开口了。

躺在师长的怀中,瓷君子宋念瓷安静地逝去了。这已经是第不知多少次,孟颜深经历学生的死去。

睚眦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孟颜深的心碎,她看到孟颜深久久地抱着学生的尸体,如石头一般呆坐着。

雨越下越大,孟颜深的身上已经湿透,但宋念瓷的尸体却被他牢牢地抱着,一滴雨水都没有沾染到。

传音法宝传来了歧大都的最新战果,睚眦拿起来听了几句便笑起来,叫了一声“喂,给你!”,将那传音法宝扔到孟颜深面前。

“……嗯?”

老人的头发好像在一瞬间变白了许多,迟钝地抬起头时,神情甚至有些空洞茫然,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巨大的悲伤,已经快将他击倒压垮。

然后他听到传音法宝里兴奋的声音。

“……禀大人,红山书院已被我们攻下了!”

“这些学生的骨头硬极了,宁肯死也不走不降,还满口说着什么要护书、保全文脉……”

“长官大怒,将教习和学生统统杀死,书院也放火烧光了。”

那边的龙族军士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人在盛怒中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又像是谁的牙齿在不断上下打战,不禁奇怪地问道:

“大人,大人?您有在听吗?龙皇陛下她……”

“砰”的一声,孟颜深猛地探身,用拳头将还在喋喋不休的传音法宝捶得粉碎,他不想再听龙族关于红山书院的任何话。

偏偏睚眦仍不肯放过他,笑着朝悲怒交织的老人走了过来,俯视着他低垂的头颅,与凌乱的白发。

“孟颜深,你都听见了,你的学生和你的朋友,都已经全死了;你的毕生心血,红山书院,也已经灰飞烟灭……”

或许是孟颜深浑身颤抖的样子太过有感染力,睚眦极其罕见地感觉到一丝同情,因此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你现在感觉如何?”她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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