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求地望着孟颜深:“我会坠入无边黑暗么?可有来生,让我忏悔赎罪么?我杀过的生灵,会向我复仇么?”

不知是被她“孟夫子”的称呼所触动,还是注意到了她求知的语气,孟颜深的神情微微一顿,又很快地恢复平静。

他不自觉地想,按照真龙的寿命来换算,睚眦,应当还算是一头十分年轻的龙……甚至并不比他红山书院的学生们年长多少。

但是以这样年轻的年纪,睚眦已经杀过无数生灵,手上沾染无数鲜血了。

孟颜深感觉自己的胸腔充斥着一种莫大的悲哀。

战争——战争是多么残酷啊。

这残酷不仅是对它的承受者而言,也是对它的发起者。

战争像无情的野兽,它公平地朝侵略者与被侵略者张开巨口,露出森森牙齿,把一切生灵都卷入其中,绞得粉碎,尸骨无存。

“未知生,焉知死。”

孟颜深终于开口了。

“我也不知道,死后会有什么。”

用一种平稳的语气,老人舒缓而笃定地道:

“你犯了许多错……睚眦。倘若你不受到任何惩罚,那么对惨死在你手里的生灵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不公。”

“因此,我也不会同情你。”

“早在你举起刀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同样死于刀剑,不是吗?”

孟颜深手中结出法印。

“多说无益,受死罢。”

“……”

睚眦低下头,肩膀抖动。

好像在痛哭,又好像在强忍笑意。

孟颜深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是后者。

她在狂笑。

“孟夫子,你真的很蠢!”

睚眦大笑着抬起头,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难道没有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了吗?”

她作出恍然大悟状:“啊,我想起来了,人族的嗅觉远不如真龙……更何况,你早已经老了。”

“……什么?”

孟颜深一愣,意识到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血柱自背后猛地插入他的身体,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你以为,就只有你会布局么?”

睚眦站起来,再无方才的重伤虚弱模样。

“你看,”囚牛的眉宇舒展开来,“我知道,她一定还藏有后招。”

“嗬……”

孟颜深“扑通”一声跪倒,鲜血从胸口与口鼻中喷涌而出。

他的双腿已经不能再支撑他继续站立了,尽管他立即封住了心脉,浑身力气还是都在飞速流失。

“这是……”

他低下头,看向刺穿自己胸膛的血刃。

“那是你自己的血。”

睚眦唤回长刀,笑道:“你都没有发现,被我割破的伤口,都没有愈合吗?”

的确,孟颜深身上的刀伤,现在仍然在不断渗血。

但在方才的激战之中,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睚眦与战局上,根本没有留心到这一异样;

即便注意到了,他大概也只会以为,这是由于他年老体衰,恢复力不如从前,从而忽视。

“我的刀名曰销困,又名驭血;

凡是被销困刀割伤的伤口,都会无法愈合,不断流血。”

睚眦的长刀在空中轻轻挥舞了一下,贯穿孟颜深身体的血刃再次猛地抽出,带出更多的血液:“呃……!”

“……而伤口中流出的血,将归我操纵。”

这个老头实在是太警觉了,为了不让他再次躲避开这致命一击,睚眦故意同他搭话,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而且,她也成功了。

在他因为“夫子”这个称呼而微微失神的那一瞬间,睚眦就知道——

孟颜深,必死无疑。

“你的道宫……”

“真抱歉,我有两个道宫。”

睚眦答得很快,满意地欣赏孟颜深苍白的脸色。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并不想被囚牛与狻猊听见她的秘密。

她也知道,囚牛看似温和可亲,实则一直都对自己压抑着不满。

睚眦出生时心脏不全,为了补全不足,吞食了父亲的尸身,也继承了他的道宫,将他的道宫当作填充物,补全了心脏的缺陷。

身怀两个道宫,好比别人的车辇只套了一匹马,而她却有两匹,即便其中一匹死去,也不会影响到车辇行驶的速度。

丹田道宫被孟颜深摧毁,对别人来说是致命伤,即便不死,修为也会全废;

但对睚眦而言,却全然不是如此——她还有一个心脏道宫。

这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之一。

“被自己的血杀死,这感觉怎么样?”

“在攻占西荒第一座城池的时候,那个牧首就是这样,死在了我的手里。”

“她的大道图景是残翼鸟,好像姓姜还是什么,我没记太清楚……”

“对了,她身边还有一只仙鹤,也被我砍下了头颅。”

“——孟颜深,你认识她么?”

睚眦面带怀念。

那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敌人,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也仍然在坚持与她战斗。

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女人死时,神情中竟然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宁和。

听得睚眦的形容,孟颜深再次呕出一大口血,眼泪夺眶而出。

“既望——”

老人佝偻起身躯,嘶哑的声音像是将死的老兽,从破碎的喉咙里竭力发出的。

他绝望至极、心痛至极地哀叫出声,混合着血的泪,沉重地一滴滴砸在地上。

“我的……可怜的既望啊……”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呢?那是他的学生啊!

他那温和善良的既望,正直重情的既望,他是亲眼看着她长大成人,从皇女成为渊止王的啊……!

孟颜深一点点抓紧手中的泥土。

她就那样,惨死在了真龙手中,血液都流尽在这片她最热爱的荒土上。

“哦,看来你们俩真的认识?”

睚眦有些意外地挑眉。

其实,她只是忽然想起来了,随口提起而已,没想到,这个人竟能激起孟颜深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仿佛悲痛欲绝。

“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她将孟颜深刚刚对她说的话原样还了回去,强烈的报复心,是睚眦最大的性格特点:

“——多说无益,受死罢。”

瞄准孟颜深,睚眦举起销困刀。

这一刀下去,她要将这个沉浸在悲恸中的老人,从中间斩成两半。

“再见了,孟夫子。”

睚眦劈下销困刀。

但随着一道镇静的嗓音,凌厉的刀风在半路却戛然而止。

“定!”

“?”

睚眦又惊又怒地发现,自己的身躯竟然被定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她循声望去,便见在数十丈之外,站着一个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

一身墨蓝衣袍,手握一杆玉笔,身形瘦削,面容清秀。

“……瓷儿?!”

孟颜深也认出了学生的声音,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睁大眼睛,宋念瓷的身影还是那样清晰。

——瓷儿怎么会在这里??

孟颜深原本已经丧失求生欲望,此时一看到宋念瓷,灰暗的心一下子又挣扎着急跳起来。

瓷儿不是应该早已搭乘狐族飞舟,前往星星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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