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契动容,向前膝行了几步,想要离母亲再近一些,看清女人脸上此刻的神情。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人皇走下皇座,一步步来到姜契身边,抚上女儿的肩,弯腰俯身,低声道:

“谢挚,她还活着。”

“……您说什么?”

姜契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惊喜降临得如此猝不及防,充满了姜契的胸腔:

她真不敢相信,小挚竟然还活着……

母皇不会在这时骗她,她说的,一定是真的了!

可是,小挚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明明——

“是真的,契儿。你可以去找谢挚,和她在一起了。朕再也不会阻拦你。”人皇微笑。

“朕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但朕猜想,她不是在北海,就是在东夷……你可携玉玺,自去这两处寻觅。”

听了人皇的话,姜契却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原本的兴奋喜悦似被掐断,渐渐冷静下来。

她明白,为什么母皇会忽然对她提起谢挚了。

“……您还是要我走?”

人皇的目的被女儿当面拆穿,也不在意,只是笑一笑:“怎么,契儿,你不愿意么?难道这不是如你的愿,称你的心意?”

“不……”姜契轻声说着,再次叩首:“母皇的意思,儿已经清楚了。但儿臣是不会走的,也望您宽宥。”

她的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儿臣是曾经喜欢过谢挚,但那已经过去了……”

“儿臣身为大周皇女,自幼受民力供养,习圣贤之书,岂可耽溺于儿女情长?值此山岳崩颓、万民受戮之际,更当为大周尽忠尽责,誓死不逃,战至最后一刻,血不流尽,便不退后。”

人皇久久地垂眸看着姜契,看着这个自己私心最偏爱、最骄傲,却刻意从不表露出来的女儿。

人皇的注视如无形的大山一般压在身上——仙人大能,哪怕只是浅浅泄出一缕气机,都足以使人后背发寒;

久居帝位,更让女人有一股捉摸不透的深沉威严。

虽然受这双重压力,姜契仍然一动不动地跪伏着,与人皇,与自己的母亲沉默地对峙。

“起来吧,契儿。”

女儿低垂的头,看起来似乎仍与她小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她确实已经成长起来,成为了一个出色的修士,一个内敛稳重的年轻女人,初初显示出了帝王的潜质。

人皇叹口气,做了最终的让步。

姜晦之感到心情十分复杂。

她的孩子,到底还是长大了,敢于忤逆她,不听她的话了……

可是,她却并不生气,甚至很欣慰,如同一头母虎,终于看到幼虎独自杀死猎物,心中些许感伤,更多则是高兴与释然。

同时,姜晦之也不可避免地想到:

许多年前,她故意当着群臣的面,第一次对姑母提出反对意见,驳了姑母的面子。

姑母那时微微一愣,好像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发难。

少年姜晦之甚至怀着些隐秘的期待——期待姑母恼怒,与她争吵。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姜既望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与怒气。

对侄女的叛逆与主见,她接受得十分快,只是垂下头,温和地笑笑,恭敬地行礼称是。

自那以后,姑母就很少再于政事上发表看法,渐渐淡出朝堂了。

——那时姑母的心情,与她此时,可否有几分相似?

敢于挑战母皇的意志,就是新君走向成熟的第一步,这是每一个英明的大周人皇,成长路上,都必经的阶段。

姜晦之仿佛已经看见了姜契如何接过她的班,一步步走上皇座,成为新的人皇,带领姜周,走向更大的光荣与辉煌。

她在心里遗憾地长叹一声——

……只是可惜,不论是大周还是人皇,很快,都将不存于世了。

女人转身,神色变得冰冷坚定。

她从皇座旁抽出一柄神光灿烂的长剑来,那剑上刻着山川与日月,五谷与草木。

——大名鼎鼎的人皇剑!

传说,便是持着它,姜周的开国君王攻破了殷商的帝都。

姜晦之细细抚摸过剑身上每一个精美的花纹,如同抚摸姜周的厚重历史。

在雪亮的金属上,她看到自己倒映出的眼眸。

“没想到,朕竟会是大周的亡国之君……”

像是感到荒诞似的,女人轻轻笑了,喃喃自语着感慨。

“契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朕如何考校你的功课么?”

姜契早已站了起来:“记得。儿臣……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她不会忘记,在她幼年时,人皇如何在百忙之中尽力抽空,穿越宫廷,走过长廊,掀开帷幔,将她笑着抱在膝上,询问今天夫子给她教了什么文章。

那是她对母皇,最初的印象。

只是后来,君王的威严,迫使姜契忘记母亲的温情,她不得不渐渐收起孺慕之情,将其化为服从与恭顺。

可是今天,她好像,又感受到了幼时母皇温柔的目光。

“好,很好……”

“契儿,你听着。”人皇振剑而笑:“这是朕教给你的最后一堂课了——”

“我大周天子,以死守国门!”

“杀!!!”

皇宫外,男子浑身浴血,金光喷涌,躯体上神圣符文不断旋转,他乃是金吾卫的十二统领之一,修为强大,但在真龙大军面前,仍如蚍蜉撼树。

真龙已经攻克了白泽圣地,现在直朝姜周皇宫而来,金吾卫死伤无数,而统领们也在拼死作战,即便知道战败是必然的结果,但还是竭力抵抗,让这结果的到来再迟一些。

他已颓势尽显,挥舞着长枪竭力挡回去几头真龙,很快又会有更多的真龙扑上来,如此几轮之后,挥枪的动作都变得吃力缓慢。

无数攻击在他身上留下了道道伤痕,有一下甚至险些将他整个身体从当中撕裂。

“退后!”

一个女童低喝,她看起来至多不过七八岁模样,但从口中发出的竟是一道苍老沙哑的老妪声音。

她正是数年前,奉人皇命令前去追杀谢挚的几人之首。

人皇那次总共派出了四位金吾卫统领,持鼓持索的两个男子,俱死于饕餮之口,彼岸剑常澜波,则殒身于万法剑竹的自爆冲击之下;

只有这个女童见势不妙,及时逃走,从而存活了下来。

她看似年幼,其实年纪很大,已活了千年,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在金吾卫统领中至少排得上前三,只是面孔仍如垂髫小儿而已。

女童一挥手,便有无数玉石叶片从掌中飞出,仿若一场翠雨突降,竟然接连贯穿了几个年轻真龙的四肢,令他们扑倒在地。

发着微光的磷粉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如丝幕,洒在真龙军士的身上,他们并不在意,仍旧只是向前厮杀。

但那女童仿佛鬼魅,竟对他们的每个意向都未卜先知,总是在他们攻击之前,便精准地预判出真龙的动作,专挑年轻与修为稍次的真龙伺机狙杀。

一时之间,真龙攻势受阻——这女童竟是硬生生以一人之力,拦住了龙族军士的脚步。

终于有真龙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擦掉身上磷粉,叫道:“影踪蛾!”

这种将近灭绝的上古昆虫,可以用磷粉追踪生灵的动向,甚至包括短暂的动作轨迹。

“不错,正是影踪蛾。”

女童一笑,一只似鸟又似蝶的飞蛾上下飞舞着,出现在她的肩上。

数年前,她正是用它查出了谢挚的藏身之处。

“有趣,我来与她一战!”

一个男子跃出,笑着站在女童面前,很感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我不杀小孩……不过我知道,你也不是小孩,对吧?”

话未说完,他已闪电般挥拳,即便影踪蛾的磷粉预告了她的出拳方向,女童已有防备,但这攻击太快,仍是躲避不开。

“唔嗯……!”

女童呕血,但却毫不慌乱。

她顺势抓住真龙的手,在他臂上一抚,一团黑油般的东西便被她捏在了手中,既像液体,又像黑雾。

真龙立时感到浑身僵硬:“这是……?”

驭影法!

这种诡异的强大术法,可以盗去敌人的影子,从而控制敌人的动作!

只是代价同样惨重:

修行驭影法的人,将会被迫变成幼童,至死也不能解除。

无疑,这个女童便是修行了驭影法,这才永远保持幼年状态,战力位列金吾卫统领前三!

像操纵着木偶一般,女童操纵着手中的影子,揉捏它如同揉捏面团。

随着影子被捏成各种形状,真龙本体也被迫跟着一起动作,僵硬地抬手动腿。

随即凶相毕露,化为原形,猛地朝自己的同伴冲去,不断屠戮,口中却在绝望大喊:“快让开!她控制了我!”

直到别的真龙砍去它的头颅,它才终于重重跌到地下。

“那个人族会驭影法!”

既然是靠操纵影子的术法,那便干脆叫影子消失!

“吼……”

真龙当机立断,朝天空喷出一道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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