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大帝的名声如此之盛,压过了一切印象,以至于世人几乎认为她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好像她天生就这样强大,没有人能够战胜,但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神族的君王的。

尊敬畏惧的另一面就是距离感,姬宴雪总是被人们仰望,但大概极少被人理解,人们甚至觉得她是不需要理解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会这么想。

犹豫一下,谢挚轻轻拉住女人的手,放缓了声音,道:“不难看,很可爱的。”

“摇光陛下,你炼器的天赋真的很好,居然少年时就能铸出这样厉害的神剑,我认识一位巨人炼器大师,若他见到你,一定喜欢极了,要对你大加赞赏,收你为关门弟子呢。你有没有想过做炼器师?”

姬宴雪垂眸,看向两人相握的手,心想,这似乎是谢挚第一次对自己如此主动:“是么?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你还做过什么别的东西吗?”

“还做过一具石人,我为它特意施加了生命符文,令它活转,想让它做我的朋友,不过母皇不许,将它丢掉了。”

“石人?”

谢挚一怔,想起少年时在万兽山脉里遇见的巨大石人,与貔貅、雪绒鸟、碧尾狮都是万兽山脉中的一方霸主。

它的脸庞,就像稚子雕刻的一般滑稽笨拙,而且还负有神异瞳术。

“不用担心,我好像之前曾见过它,它在万兽山脉里,还活得挺好的。”

姬宴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它能存活下来,自然是好。”

姬宴雪将破军剑收了回去,但剑身冰凉如雪的触感仍停留在谢挚指尖,久久没有消散。

谢挚背过手去,心中漾开一股隐秘莫名的欢喜,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五州所有生灵都对摇光大帝敬若神明,但只有她知道,姬宴雪少年时,会郑重其事地在自己的剑上刻一枚歪歪扭扭的星星。

光是想想都好可爱,谢挚忍不住偷笑。

姬宴雪小时候,一定比现在可爱多了。

只可惜她见不到,要是能见到,一定得好好逗逗她,让她叫几声“挚姐姐”听听才行。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谢挚摇摇头,眉眼弯弯,笑道:“我在想,摇光陛下,我现在知道了你的秘密,从今以后,你可得听我的话了。”

姬宴雪唇边展开笑意,知道谢挚是在同她玩笑。

她爱看谢挚这活泼明媚的模样,像只翘着尾巴的得意小狐狸,于是故意顺着她往下说:“若我不听怎样?”

“不听的话,我便到处告诉别人,摇光大帝会炼器,不仅如此,还炼得很好呢。”

姬宴雪摇头笑:“这算什么秘密……你想说,便去说吧。”

朝阳看过姬太一的金剑,连连赞叹:“这真是一把奇剑……您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

举凡世间名剑,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捧住这把剑的一瞬间,朝阳就意识到,它将会和太一神一起,被世人深深铭记。

“还没想好。”

太一略一沉吟,抚过剑身上的涅槃种,若旁人来看,只会将它认成一颗特意镶嵌上的宝石,“……便暂且,唤它魔莲吧。”

“魔莲剑……这名字甚为特别,令人听之不忘。”

姬太一于朝阳,实则亦师亦友,朝阳很愿意和自己敬重亲爱的老师多相处一段时日,邀请道:“您得了剑,不如就在亳丘一面休息,一面等待玉牙白象的族群,您觉得这样如何?”

“也好,刚好近日没什么事。”

“只是不知道,宴雪与小挚的意思?”

“我等也愿留下。”

谢挚她们早已决定,太一神去哪里便跟去哪里,又怎会拒绝。

她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涅槃种留下来的残局,朝阳虽然年少,但自始至终十分平静,对遍地残肢断臂视若无睹,连谢挚也不得不佩服。

她还记得,自己十几岁初次见尸体的时候,难受得脸都白了,朝阳却仿佛对这一切司空见惯似的。

这个年代的人们,到底过着怎样一种生活……?

像是察觉到谢挚心中所想,朝阳悄声问:“挚姐姐,你之前,是一直和姬大人一起生活么?”

“啊……”

谢挚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看了一眼姬宴雪,只得含混过去,“是的……我们认识了很久。”

这个倒也没说错,她十六岁就认识姬宴雪了,甚至比认识宗主还早一点。

朝阳闻言也不意外,只当谢挚承认了——她就知道是这样。

她虽年纪小,但却有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早看出来,谢挚与姬宴雪的关系不同寻常。

能让眼高于顶的神族如此温柔耐心,除了道侣之外,也再没有旁人了。

虽然不知道姬宴雪怎么会择人族为偶,但想必,太一神认识的神族,一定也有一些不一样之处。

“挚姐姐,姬大人她……或许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朝阳委婉地说。

即便是最强大的人族方国精心培养出来的、最尊贵的女儿,行走在外时,也不会像谢挚这样干净漂亮、单纯天真,仿佛意识不到危险的存在,而会面上时刻带着机警沧桑——那是常年处于性命不保的恐惧之下,才会有的神情。

在这时,神圣种族是五州的主宰,他们占据着美好的一切,为了取乐,动辄灭杀生灵数百万,而丝毫不以为意,就连强大的神禽毕方,在他们的猎杀下,族群也快要灭绝了。

人族虽然近年来日益兴盛,但仍是匍匐在地的蝼蚁,死亡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连孩子也过分早熟,眼中只有沉沉麻木。

而谢挚,却与朝阳见过的所有人族,都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异样的感觉,只觉她身上有一股清澈明亮的东西,分外自尊自重,将她与世上其他浑浑噩噩的人都区分了开来。

朝阳一直在暗中观察谢挚,越看便越觉得,谢挚简直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她敢确信,谢挚之前从未见过人祭。

否则,她便不会在看到人祭时露出不忍难受的神色,而是会习以为常,不觉有异,认为用人向神明献祭,是一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她能感觉到,谢挚与姬宴雪之间的相处很平等,没有任何讨好谄媚,并不是出于姬宴雪的宠爱与恩赐,而是谢挚从心底就不觉得自己比神族低贱。

还有姬宴雪,她也是个很奇怪的神族……

她看似高傲冷淡,但其实人并不坏,因而朝阳对她并不畏惧。

她虽然同她没说过几句话,还不许她叫谢挚“挚姐姐”,但朝阳却神奇地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厌恶与蔑视——那原本是她在九重天上求学时,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的。

偌大的九重天上,只有龙女云青紫不嫌弃她的出身,肯与她做朋友……

姬宴雪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太亲近谢挚罢了,而不是歧视她这个人,或者人族。

就像方才,太一神拔剑时剑光刺眼,姬宴雪还给她递了一块冰髓,示意她敷敷眼睛,虽然未见多么温和耐心,但已足够朝阳受宠若惊。

姬宴雪在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生灵对待,这种平等感太过珍贵,叫她感动得差点落泪。

种种迹象,都让朝阳心中极为惊奇。

她想不通,只能归因于姬宴雪和谢挚与众不同,心中更格外多了几分喜爱亲近。

朝阳蹲下,捡起一截断臂,神色如常,好像只不过拾起了一根树枝。

“他们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算很了不起了,绝大多数人,连三十岁都活不到呢。”

“……”

谢挚回忆了一下她在亳丘城见到的那些黑瘦的人,他们看起来太过沧桑,脸上满是皱纹,腰身也深深地躬下去,以至于让她判断失误,以为他们至少已是中年了。

“若是我们亳丘能够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容身,大家平平安安地活到三十岁,那真是幸福极了……别的不敢奢求,我也只不过想让大家活下来,日子过得好一点而已。”

“……挚姐姐,你说,那是不是就是人间天堂呢?”

少女的眼睛里盛着迷惘与期冀,梦呓般小声叹。

谢挚也跟着蹲下,此刻在她面前的,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迷茫追问的少女,并不是后世史书上那威名远扬的殷商帝君。

“那不是天堂,只是世上每个生灵生下来,就应当得到的。”

忘记了时间的距离与身份之别,谢挚怜惜地轻轻抚摸朝阳的头发,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伤疤。

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历史,真正的朝阳早已死去,掩埋于历史的黄土之下,从来没有遇见过她,甚至连她建立的国度,都已经湮没在时间长河之中;

但……即便只是秘境,即便只是虚假,她也想让她的心,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你会得偿所愿,成为了不起的大英雄,创造一个崭新的时代,不仅亳丘,五州所有人族,都能不再活在恐惧当中,时刻担忧自己丧命黄泉。”

“让我们先从亳丘做起吧,我、太一神和宴雪,都会帮你的。”

姬宴雪自然听到了谢挚的许诺,宴雪这个称呼让她心间一动,颇为舒服,但她并不想管帝朝阳的事,尤其她还不是真的,挑眉道:“这是你说的,我并没有答应。”

朝阳在这里看着,谢挚不好叫她摇光陛下,只能用眼神示意她:“你才说过要听我的话,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

谢挚站起身,在别人看来,她们只是很亲密地靠在了一起而已,但只有姬宴雪知道,她在自己的手背上,画了一个星星。

她指尖柔软,动作轻且快,竟让姬宴雪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那颗星星,也画在了她的心上。

再开口时,声音已不自觉软化了许多:“……好吧,我答应你。”

并不是怕谢挚说出她的秘密——实际上,比起真正重要的事来,那算什么秘密?她不在意。

只是谢挚主动亲近她的举动,却让她心情很好。

“谢谢你们,姬大人,我……可以也叫你姐姐么?”朝阳眼睛明亮,羞涩而又期待地看了过来。

“不可以。”

姬宴雪板着脸答。这个绝不行,她这次要坚定,就算谢挚开口求她,也绝对不——

谢挚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像是无声的央求。

神帝近乎对自己有点恼怒地发现,她竟然拒绝不了她,不得不不情不愿地改了口:

“……我是说,在别人面前,不可以。”

第340章 建商

在亳丘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亳丘城的生活十分困苦——不如说,这个时代,除过神圣种族之外,几乎所有生灵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神圣种族垄断了一切,甚至特意建造起来庞大的阵法,吸取五州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入九重天上,将九重天打造成了一片人造的仙土,仿佛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更光明,更洁净,也更公平——但这公平,只对神圣种族有效。

在神圣种族无知无觉地沐浴在天珍地宝中时,五州的土地浸满了各族痛苦的哀叹,攥起来一握,甚至能挤出淋漓的黑血;

在神圣种族刚诞生便被称为“幼神”的时候,其他种族的孩子甚至得不到降生的机会——他们的父母,早已僵硬地伏倒在饥饿与战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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