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激烈的五州万族里,人族能得到的资源稀薄得可怜,除此之外,还会把许多时间与精力花费在无穷的卜算与祭祀当中,这种祭祀极其盛大虔诚,往往掏空一个方国的物力,也不能得到天神赞许的一瞥。

至于亳丘,也不例外。

朝阳无疑是一个聪明能干的首领,在她的带领与谢挚几人的帮助下,亳丘不断发展壮大,渐渐在中州东部有了名气,成为了一个蒸蒸日上的新兴方国,与刚建立时不可同日而语。

如朝阳曾经期望的那样,至少在亳丘城里,大家能吃得饱饭——虽然食物仍然非常简单粗糙,但毕竟是能叫人活下去了。

人们的脸上有了亮光,眼里有了神采,亳丘城也修缮了好几次,占地扩大了几倍。

谢挚与姬宴雪站在路上,经过的人无不对她们深深鞠躬,面上满是热忱,谢挚也对他们回以颔首微笑。

在亳丘城的几年里,她们帮了民众许多,赢得了整座亳丘城的尊敬与爱戴。

对于帮助亳丘城,谢挚之前在北海早有经验,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倒是姬宴雪,竟也做得很好,真叫谢挚颇有几分意外。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外,反倒是姬宴雪自己察觉到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好好做,你莫不是觉得我会敷衍了事么?”

姬宴雪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淡淡道:

“谢挚,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坏。”

姬宴雪自认并不是什么好人,可她觉得,她比谢挚想象中的“摇光大帝”,要好很多。

每当这个时候,姬宴雪心底总会冒出一个声音,想对谢挚说,若她再多了解她一些,便不会这样想,但她的骄傲让她永远也不会将这话说出来。

解释是最无用、也最没必要的,她从不解释,宁愿别人误解。

感觉到姬宴雪的淡淡不愉快,谢挚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小声道歉:“我……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真的,摇光陛下。”

保证似的,谢挚拉住女人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她本以为,以姬宴雪的性格,并不会耐下性子,和她一起做这些繁琐吃力的小事的。

更何况,姬宴雪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帮忙,只是经不住她央求,这才勉强应下。

姬宴雪做了几千年神帝,习惯了高高在上,谢挚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对她期望太高。

“说话就好好说,不要撒娇。”

姬宴雪嘴上这样说,但心中的不高兴已经减淡了许多。

其实她很喜欢谢挚这样,但她绝不会承认。

谢挚大窘,赶忙将姬宴雪的手放开,从脸红到了耳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种举动驾轻就熟的,大概是因为发现姬宴雪很吃这一套,便会无意识地使出来,“我没有撒娇……”

刚与亳丘民众接触时,一见姬宴雪的金发,他们总是吓得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生怕得罪了她,惹得神族不快。

谢挚这才知道,这时候连直视神圣种族的眼睛都是一种罪孽,会被直接抹杀。

怪不得,她之前和那个男性神族交谈时,他会那么不可思议,而又隐隐压抑着被冒犯的怒气,然而碍于姬宴雪,又不能伤害她。

谢挚花了好多功夫,才艰难地让人们平复下来。

为了不让大家害怕,她只得让姬宴雪暂时站远一些,之后再徐徐图之。

善意需要时间与耐心来证明,见多了,知道姬宴雪与其他神族不同,想必人们才能改观,慢慢鼓起勇气,敢于接近她。

但一件事大大加快了她们的进程。

有一天,谢挚和姬宴雪照例出去,帮亳丘人捕鱼,两人乃是修士,自与凡人不同,稍一出手,恐怕整条河里的鱼虾都将不存,因此她们刻意克制,只是略显神通而已。

即便如此,每次施展术法时,满身鳞片的大鱼哗啦啦挣扎着破水而出,四溅的水滴折射出道道小彩虹,仍激起欢声一片。

亳丘已近东夷,自然多水,谢挚自幼生长在大荒,难见溪河,更没有捕鱼捉虾的经历,一时之间还十分新奇。

一条大鱼在惊慌失措之下,竟跃起来,一头直直撞进了谢挚怀里,这银闪闪的鱼足有一人来长,滑溜溜的来回挣扎,谢挚手忙脚乱地将它抓住,开心不已,回头叫不远处的姬宴雪看。

“摇光陛下,你看!好大的鱼!”

午后清澈的阳光下,谢挚抱着犹在活蹦乱跳的银鱼站在水中,衣服和头发都打湿了不少,脸颊微红,衣袖挽起,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眼中是纯粹的兴奋快乐,姬宴雪一时竟觉得,她似乎比阳光还更耀眼些,叫人不敢久视。

但她却偏偏迎着这耀眼的光彩,看不够似的,更加仔细专注地久久凝望她。

姬宴雪忽然感到惋惜:

昆仑山上没有河水,只有冰雪,因此也就不能取来鱼送给谢挚,再看一看她此时的笑容。

清点收获时,因为众人惧怕,姬宴雪向来不过来,而只是一个人远远站着。

谢挚每次总会尽快赶回她身边去,还会为她带一些猎物或者果子——虽然姬宴雪多次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但谢挚觉得,姬宴雪也出了一番力,总不好让她白辛苦一场,什么都没有,因此即便姬宴雪拒绝,也还是依然如此。

人们席地而坐,将鱼开膛破肚,在河水里洗涮干净,架在火上炙烤。

清甜的香气从划开的鱼肉里浅浅蒸出来,萦绕在这片空地上。

谢挚仔细挑选了一块看起来最细嫩的烤鱼,准备带给姬宴雪。

就在这时候,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恐惧至极的惊呼。

“……啊!”

一个妇人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看向前方。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

顺着她绝望的目光望去,谢挚便见一个幼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姬宴雪的身边,显然正是这妇人呼唤的孩子。

“……”

妇人嘴唇发颤,微张着口,发不出来任何声音,眼泪不停滚下,却不敢近前半分,仿佛已经看见了孩子的结局——

因为贸然接近姬宴雪,惹怒了她,被她用神族的瞳术烧成飞灰。

这样的场景,她曾见过的,一辈子也忘不了。

现在,她的孩子,也要化作灰烬了。

幼童蹒跚着走近了姬宴雪,她只有两岁大,被父母背在背上,一同带到了河边捕鱼,刚才将她放下来活动腿脚,一时不察,就让她一个人悄悄跑走了。

姬宴雪俯视着这个孩子。

女孩被神帝注视着,与她被吓得肝胆俱裂的父母不同,浑然不觉害怕,朝姬宴雪甜甜地一笑,伸手抱住女人的腿,嘴里掉下来一串口水。

小孩子心思单纯,还不知道神圣种族与人族之分,更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只凭本能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实在美丽,方才便是被姬宴雪与众不同的金发所吸引,这才一路走到她身边。

“……”

姬宴雪看了她半晌,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断,朝女孩缓缓弯腰伸手——

“……不!”

妇人悲痛地哀叫了一声,以为姬宴雪的忍耐到达了极限,紧紧闭上了眼。

但她想象的一切惨烈画面,全都没有发生。

姬宴雪只是揽住女童的胁下,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众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抱着女孩,一步步走来,将孩子交还给她的父母。

谢挚看得分明,那女孩的小手里还抓玩具一般抓着一绺姬宴雪的金发,姬宴雪竟也没有斥责,更没有让她松开,只是神色有一点不耐而已,但也只是一点点。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在爱乱跑的年纪,下次记得,要好生看管。”姬宴雪告诫那对夫妇。

而两人已经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是,是,谢谢您……”

直到和姬宴雪走出好远,谢挚还处于惊奇之中。

她知道,姬宴雪的脾气称不上好,一向缺乏耐心,而且还很爱干净,身上总是一尘不染,银甲闪闪发光,金发同样也仿佛名贵的锦缎。

但是今天,她居然容忍那个孩子抱住她,还抓她的头发,这简直奇怪,跟她在五州的名声更是毫不相符。

难道是因为,姬宴雪对小孩格外有耐心吗?

但是她第一次见姬宴雪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怎么没见她那时对她多好?谢挚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在困惑,便听姬宴雪指蕴仙光,抚过衣襟,嫌弃道:“脏兮兮的人族小孩……”

谢挚被姬宴雪逗得笑起来,她现在也算是明白,姬宴雪就是那种……很言行不一的人。

该说是嘴硬心软吗?还是太骄傲了,以至于不肯吐露真心?明明做了好事,但却不肯说一句软话,或许这也是姬宴雪名声不好的原因之一。

“脏您还抱啊?而且陛下,您忘了吗,我也是人族。”

谢挚笑着调侃,要是真嫌弃,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抱,更遑论将那孩子亲手交给她的家人。

姬宴雪被噎了一下,改口道:“……那就脏兮兮的小孩。”

“不论什么种族的小孩,都很讨厌,整日吵闹,十分烦人。还好我会术法,可以自洁。”

“你很喜欢孩子?”

姬宴雪问谢挚,这些时日里,她见过太多次谢挚蹲下身来,温柔地为幼童擦拭脸颊了。

“嗯……也就还好。”

谢挚确实喜欢小孩子,以前她在白象氏族的时候特别顽皮,简直是孩子王,带着一堆小孩整天闯祸,惹得象翠微头疼不已。

“上次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吃甜时,你也是这样说。”

姬宴雪侧头看她:“谢挚,你总是这样,不说实话么?”

还是说,和云清池相处时,会有不同?

“我并没有不说实话……”

“这已经不是实话了。”

“……”

……

……

立在亳丘新修的街道之中,回忆这几年的种种经历,谢挚有些恍惚,喃喃道:“自从我们来到毫丘城后,转眼之间已有数年,不知外界怎么样了……”

“我只盼,秘境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否则……”出去之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亳丘兴旺起来,可秘境仍无任何解开的征兆,太一神的下半部《五言经》更是渺无踪迹。

任凭谢挚与姬宴雪怎样尝试,也仍然如此,屡次碰壁之后,她们只能接受现实,继续焦灼地等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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