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十四岁的时候遇见它的,刚见面我们就打了一架,族长把它倒吊起来,后来我们慢慢熟悉,整天整天,我们都呆在一起……玩,修行,冒险。阿英长大了,她有自己的事要忙,火鸦变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姬宴雪怜惜地注视着谢挚,默默住了口。

她知道,谢挚这个时候太需要一个人来说话了,她只需要倾听和陪伴。

“它很聪明,也很狡猾,有的时候也很笨,爱闯祸,嘴巴欠,到处得罪人,给我惹出许多麻烦来;万兽山脉深处那么危险,它不想去,但拗不过我,还是陪着我去了,出来的时候我受了伤,昏迷过去,是它背着我,一路走出万兽山脉,把我带回氏族里。”

回忆起少年时的美好,谢挚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在族里它也整天闲不下,不是到处找浆果,就是偷铁剑蜂蜂蜜吃,然后被叮得满爪子包回来,跟我抱怨连天……它还偷摘植物大能的葡萄,为了给我送一块宝石,误打误撞闯进过太古战场……”

“……”

“……”

“……它是被……活生生累死的……”

谢挚吸了口气,静默又静默,忍耐又忍耐,终于极艰难地,一字一字,说出这句话。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但她却仍然在笑:“你不知道,它是多么懒、多么能偷奸耍滑的一只鸟,只要它不愿飞,任谁来了也绝拉不动,我不背着它跑就不起来……”

但就是这样爱偷懒的一只鸟,竟然是被累死的。

它夜以继日地不停飞翔,精疲力尽,惊恐万分,熟悉的大荒沦为了翻涌的血海,没有一处安全的小岛可以安身立足,供它停靠休憩,无法着陆,它只能不停地接着飞下去,一面泣血,一面继续无望地搜寻谢挚的身影。

谢挚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如刀绞。

它落在她怀里的时候,是那么轻,那么轻啊——就像一片纸一样。它该飞了多久,找了她多久啊。

它飞出了危机重重的万兽山脉,飞出了尸横遍野的雍部,飞出了生灵涂炭的大荒,却没能飞出生死之间。

姬宴雪沉默上前,拥住不断颤抖的谢挚:“……不要再忍了,哭吧。”

像是被这句话所刺激,谢挚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自出秘境以来所有压抑的悲伤一齐涌出,她被过于巨大的痛楚击倒,紧紧地抱着姬宴雪,哭到哽咽难言、肝肠寸断。

“它只是一只鸟——它什么错都没有犯,只想快快活活地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它要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一定有人该死,那也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要是它,为什么?我不明白……”

“还有牧首大人,夫子,宋师姐,他们都是一群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为什么他们要死呢?我好后悔……我做错了好多事……”

谢挚的眼泪打湿了姬宴雪的肩膀,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眶也红了,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只是无措地一下下抚摸谢挚的后背,反复低声道我在这里,不要难过。

她从来没有见谢挚这样过。即使她活过数千年的岁月,见过无数生灵的生死离别,此刻却也禁不住被谢挚牵动了情绪,为她的痛楚而痛楚,为她的悲伤而悲伤。

哭到没有力气,谢挚渐渐平复了下来,又在姬宴雪怀里靠了一会,这才挣扎着慢慢站起。

火鸦的灰烬还剩一些,谢挚本想留下来,做个念想,但想一想之后,又觉得还是不必了。

“……飞吧,飞吧。”

她将手中的灰烬撒向天边,轻声道:“火鸦,飞到没有痛苦的地方去吧。”

姬宴雪走到石人面前,石人抖了抖,惶恐地叫:“小主人……”

“不要这样叫我。我早就不是你的主人了。”

听出她的冷厉,石人一阵沉默。

“……对不起,小主人,我知道我铸下了大错,我不该听从龙族的命令……他们不想消耗自己的兵力,想用兽潮征服大荒,而我……而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是您给了我生命啊!您都忘记了吗?”它仰起头来,“您雕刻了我,想让我陪着您,做您的朋友,只是神帝陛下不同意……我的生命来之不易,我想……珍惜。”它还是习惯叫姬宴雪小主人,而管她的母亲叫神帝。

“你的生命来之不易,别人的生命就来得轻而易举,是吗?”

“……不,不是,我——”

姬宴雪上前一步,按住激动的石人。

符文闪烁,她收回了许久之前赋予它的生命,看着它重归于无知觉的土石。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母亲会如此愤怒了……”姬宴雪轻声叹息:“生命符文,绝不可以为了一己私心随意乱用……她当年惩罚我,是对的。”

收拾好心情,路途仍要继续。

一日之间,她们跨过数万万里距离,来到大荒最西方,昆仑神山仍然巍峨壮丽,粉尘似的雪晶在山巅飘洒,火红的夕阳照射着玉石般的冰壁。

——如果忽略许多神族战士结冰的尸体的话,这会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自从踏上昆仑山之后,姬宴雪就格外沉默。

她早已预料到了山上的景象,因此在看见第一具尸体的时候并未失态,只是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然后她迈步,平静地走过去,跪下,郑重轻柔地抱起同胞残破的身体。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性神族,金发散落在美丽的脸上,看起来像是只是睡着了,仿佛随时还会苏醒。

昆仑山上常年冰寒无比,神族战士们的尸体保存得很好,连脸上的血迹都很新鲜,好像刚刚才溅上一般。

姬宴雪抬指,温柔而又耐心地替她理顺头发,擦掉那块血迹。

谢挚看不清女人的神色,只能看见她淡金色的睫毛低低地垂着。

她无声地跟着姬宴雪,两人一一将尸身收殓。

一切都结束后,夜晚已悄然降临。

看着姬宴雪的背影,谢挚觉得自己应该说句什么,可是口张了又张,什么言语又都显得太苍白。

“此战,折损了我族的九成,还有数百神族逃了出去,也未见小狮子的尸身,她们应当是将它也护走了……”

姬宴雪轻声说:“能逃走哪怕一个,也是好的,我很高兴。只要还活着一个,我们便还没有灭亡,神族便还有希望。”

“为保卫五州而战死,是神族的荣耀。在神帝没在的情况下,她们还是竭尽全力,组织起来,杀死了三个真龙仙王,大大减弱了龙族的攻势,这是极不容易的功绩,她们是了不起的战士,我为她们骄傲。”

“只有我,却是无能的神帝。”

姬宴雪的腰身仍然笔直,只是透露着一点说不出的疲倦。

她已经很累了。

“你去偏殿休息吧,谢挚。那里受损不多,尚算完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即便担忧姬宴雪的状态,谢挚也只能答应。

确如姬宴雪所说,偏殿保存得还算完整,陈设俱全,并不多么华丽,甚至有些空荡;这里大概是姬宴雪平时读书休息的地方,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和气息,桌上散落着未读完的卷轴,并几把精巧的刻刀。

谢挚还找到了一壶酒。

她思索了片刻,坐下来,开始喝酒。

这神族的佳酿口感独特,喝下去时如饮冰雪,落入肚腹后才像火一样地滚烫,谢挚的酒量较少年时的确好了许多,但仍然谈不上是善饮之人,不一会儿,便轻轻地吐热气,浑身都蒸开一层薄薄的粉色。

“唔……”

她感觉已经有些醉了,半撑着身子,展开一面水镜,支起头审视着镜中人。

清润的眼,泛红的脸。

嘴唇红润,下颌线细致,有酒液顺着下巴缓缓地流进敞开的领口里。

是很美的。她心想。

或许还可以更……谢挚干脆解开外袍,伸手拿起酒壶,慢慢浇在胸前,轻薄的衣衫湿透贴紧在身上,显出窈窕的曲线,她低下扯了扯将散不散的腰带。

好像很容易扯破。

就着醉意,她走出偏殿。

……月亮好亮啊。

站在昆仑山巅的神宫门前,月光照在雪地上,如白昼一般,谢挚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一点羞耻和紧张。

她踌躇了一下,舔了舔唇,还是轻轻敲响神族圣洁的大门。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几刻。

门开了。

略带疲倦的美丽女人出现在门间,微微偏头看向她,似在问询。

月光给姬宴雪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美得惊人,谢挚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她吸一口气闭上眼冲进来人的怀里,勾着姬宴雪的脖颈,直接吻上了女人的唇。

第349章 情潮

冰冰凉凉,像她这个人。

谢挚有点恍惚地想:姬宴雪的唇,吻起来原来也是软的……

她吻了一下,姬宴雪没有回应,她自己倒先受不住似的开始细细地喘,横下心又凑过去,踮脚去吻。

女人终于有了动作,轻轻扣住了她的腰身,将她限制在一个合适的距离。

“你喝酒了。”

姬宴雪垂眸陈述,目光扫视过怀中人水光粼粼的眼瞳与带着粉晕的面颊,以及……锁骨下大片裸露的雪白肌肤,语气平静而又清淡,仿佛毫不动容。

谢挚的衣袍被酒液打湿了大半,姬宴雪微微蹙了眉,俯身凑到谢挚颊边,嗅到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谢挚自己的气息,蒸出一种润泽的甜香。

“……你这是喝了多少?”

轻柔的呼吸似有若无,姬宴雪的问句也低,裹在颈间,谢挚浑身都颤了颤:“一点点而已……”

小声说着,她仰起脸,又去轻吻姬宴雪的下巴。

“……谢挚。”姬宴雪喘了一口气,往后稍仰了仰。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盯着谢挚的眼睛,仔细打量她的神情,想要确定她现在是否清醒,声音愈低:“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这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但谢挚却好像对她的危险毫无察觉一般,仍然在试图吻她,跟她贴得更近。

“我知道……”

谢挚踮脚,慢慢靠在女人的颈间。

“我在勾引你啊,摇光陛下。”她软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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