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
谢稚?
原来最开始的时候,谢惜自给她起的名字,是这个稚吗?
听起来十分稚弱,像只永远长不大的小鸟。谢挚还是更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一些。
谢惜自给谢拙起名,其中的寓意是希望她能够抱朴守拙;
到了她这里,就成了“病恹恹长不大”……
从两人名字的用心程度上,也能明显看出来她到底对谁更重视、寄希望更大。
谢挚苦笑了一下——不过,她小时候看起来,的确病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一般……从这个角度来说,谢惜自也没说错。
倒是元素锦,好像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抿紧嘴唇,转身哄了哄小莲花,便步履匆匆地跟着家主走了出去。
谢挚还敏锐地捕捉到了谢惜自话语间别的信息——
“连百年之后中州是否仍然存在都尚未可知,哪里还有什么谢家少主。”
这是什么话?
中州的确在龙族入侵下创巨痛深,长生世家几乎灭家,自然也包括谢家……听她的意思,难道说,谢惜自对未来发生的事情,竟然早有预料么?她已经卜算到了这一切?可是她……
双生儿终于迎来了六岁,与……剖心换种之期。
这个操刀人会是谁?谢惜自么?
不,应该不是她,她只擅占卜,应当握不稳刀——那么是刈鹿刀灵?……
直到谢稚被带走的时候,谢挚还在分神猜想,却在一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迈入房内时,猛地变了脸色。
……仙宗净无尘,清池洁无垢。
是宗主。
谢挚无意识地掐紧掌心。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谢稚(悄悄挪到云清池身边,轻轻地拉了一下女人的衣袖,羞涩地)您好、好漂亮……我之前曾经见过您吗?我……
云清池(微笑起来,俯下身,将温凉优美的唇贴在女孩耳畔,柔声开口)我是来取你的心的。
云清池(将谢稚击昏过去,问谢惜自)她叫什么名字?
谢惜自谢稚。稚气的稚。
云清池(不知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谢稚……青皇紫帝,稚拙双子,这很合适。
血红在光幕上漫开,谢挚不能再看下去。
“哈啊……”
她难受得捂住胸口,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当年潜渊自尽时的剧痛。
怪不得她从小到大,总是会梦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人,她要取的心……原来是这个心。
这项工作,交给宗主来做,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她无情无欲,手腕极稳,血液溅在脸上,眸子却仍然平静淡漠,血肉被生生切割开的微响叫人头皮发麻,连谢惜自都移开了视线,刈鹿刀灵脸上都隐隐露出不忍之色。
只有她,切开谢稚胸膛时,神情与切开一片羊排时并无什么不同。
然而取种却失败了——日久天长,涅槃种已与谢稚的心脏长在了一起,若是强取,这样小的孩子,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这原本也没什么,但更重要的是谢拙竟也陷入了昏迷,换种最终还是不得不停止,暂时搁置,留待日后再行尝试。
满身鲜血的谢稚被交给元素锦,攥着女人的衣襟,不停呼疼。
谢挚看到元素锦无措而又痛苦,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孩,落下泪来。
元素锦(面露挣扎,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许诺般地)小莲花,元姨会保护你的,不让你受欺负。
谢家最得力能干的管家、最忠诚可靠的狐娘,元素锦,带着谢稚逃离了谢家!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连一向镇定的谢惜自甚至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谢惜自(闭了闭眼睛,重又坐下,疲倦至极地抵住眉心,难以置信地)元娘背叛我……可是,怎么会是她呢?她一向是再忠心不过的,而且一个半血狐族这样逃出去,难道她就不怕被狐族长老发现么?
刀灵(恭敬地跪下)主人,请让我去吧。没有生灵都逃得过刈鹿妖刀的追杀。
谢惜自好。那个孩子……我们是一定要追回来的,她还有用处。至于元娘……(站起身来,默然片刻)……背叛我的人,也不必再留。
刀灵(领命而去)是,家主!
谢挚看着元素锦带着谢稚竭力逃亡,终于来到中州与大荒的交界处。
鼓龙瀑布的轰鸣声已经隆隆地灌入耳中,但是她却没有气力再前行半步。
元素锦显出悲哀绝望的神色,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刈鹿妖刀的凌厉刀风刮至脖颈。
她很了解家主,家主是绝不会放过叛徒的;尤其是家主之前格外信任她,于是她便更不能容忍她的突然叛逃。
死,元素锦并不怕,在决定叛出谢家的那一刻,她便早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何况对一个半血狐族来说,危险永远随身,不能彻底隔绝;可是……
元素锦轻轻抚摸女孩苍白的面颊,心如乱麻地想,若是她的小莲花再被刀灵捉回去,可怎么办才好呢?再来一次剖心的话,小莲花绝对会死的……!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群雪白的巨象,踏着金色的黄昏从原野尽头缓缓走来,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圣洁生灵。
传说中太一神的坐骑,玉牙白象!
善良的象群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来到元素锦面前,领头的头象目光温和而又智慧,轻轻用鼻尖点了点元素锦怀中的孩童,似在问询她需要什么帮助——它在这孩子身上,竟然感应到了一丝太一神的气息。
稚拙双子是魔莲中诞生的孩子,而涅槃种在万年前,正好喝过太一神的神血;
某种意义上,这双生儿其实可以说是太一神与谢惜自的共同血脉,太一神也是她们的母亲之一。
元素锦喜极而泣,她原本的目的就是想带小莲花逃去西荒最西的雍部,那里远离中州,不是谢家的势力所能触及之地。
现在她的身体支撑不了再前进,由这群白象带走小莲花,也是一样的。
女人抖着手将小莲花放上白象脊背,又在女孩怀里塞入一块带血的璞玉,上面刻着她想了很久,为小莲花重新改的名字,充满了元素锦的真心期望与祝愿。
不要成什么少年天骄,更不必担什么救世重任,她只要她的小莲花平安快乐地长大就好……就像世间其他普通的孩童一样。
元素锦细心周到,又怕日后谢家认出小莲花,于是耗尽剩余的精血,勉强催动狐族的大溯洄术,将小莲花强行缩小了两岁。
只是身为半血狐族,她并不能发挥出这项秘术的真正效力,还会让小莲花记忆受损,并且她受到反噬,自己也白了长发。
元素锦(精疲力尽地跪下,对远去的象群背影深深叩首祈祷)通灵的神象啊,请您把我的小挚带去大荒,带去西方,带去离中州最远最远的昆仑山脚下,保佑她此生远离忧愁与痛苦,免于灾难与不幸,健康平安,喜乐一生。(滚下泪来)我的小莲花,才不是什么长不大的娇娇儿,不是谢稚,是谢挚。
刈鹿刀灵终于追上了狐娘。
雪亮的刀光和血花一起溅了起来。
“元姨……”
谢挚心痛难当地低叫出声,眼泪簌簌滚落。
在她忘记了前尘往事的时候,元姨为了救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甚至连她忘记她,也是她想要看见的一部分。
在看着光幕的时候,她的心情也随着小莲花一道高兴、一道低落,而小莲花几乎所有的情绪都和元姨关联在一起,一见元素锦便欢喜,不见她便觉难熬万分。
但小莲花很懂事,不愿让繁忙的元素锦担忧,在见到元素锦的时候极少抱怨哭泣,只是很爱撒娇求抱而已。
她生性活泼,性子纯粹,受这样的苦痛日夜折磨也没有变得阴郁愤恨,大多时候都很快乐,元姨没来的时候就卧在寂静的黑暗里默默地数数,一边忍耐疼痛,在想象的世界里驰骋,幻想自己能够得到一匹漂亮的小马驹,像妹妹一样在外面自由地奔跑玩耍,一边期盼着蓝眸女人下一刻便推开门走进来,温柔爱怜地抱住自己。
而元姨每一次都能如她的愿,将她拥住,哄慰她,摸她的脸颊,讲一些她有时听得懂、有时听不懂,但总是非常柔软的话,
“……”
谢挚捂着嘴唇跪倒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痛楚的眼泪一滴滴砸在镜子般的光幕上。
小莲花看不懂,但她却能看明白女人眼里隐隐的忧虑。
她说:“小莲花,不要怕……元姨会救你,带你出去。”
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她的元姨,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死在了刈鹿刀下,大荒与中州的交界上。
狐族是公认的神圣种族中最惜命的种族,半血狐族更是狐族中最惜命的个体,因为他们的生命来之不易,总是伴随着追杀与逃亡,时刻徘徊在生死线上。
但是在许多年前,却有这样一位半血狐族,为了救她,献出了自己珍惜万分的性命。
她好想告诉元姨,看呐,你的小莲花长大了,我不是谢惜自口中长不大的娇娇儿,现在是个可靠的大人了,我也没有对不起你为我起的名字,倘若现在再有生灵敢于伤害你,我有自信和实力为你挡住一切刀剑与风雨——就像元姨怎样保护小时候的她一样。
元姨一定会很欣慰的吧?她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啊……
谢惜自原来早就卜算出了龙族与五州的这一战,并且在很久之前就在为此时做准备——
她有条不紊地四处挑选天赋好的孩子,将他们悄悄送到星星海去,为人族保存希望与火种。
现在想来,大荒里那捉孩子的老金狼与独臂女人,应该就是她派来的人……
谢挚还记得那女人死前说的话——
她眼里放着一种奇异的光,笃定地低声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做的事而后悔的,小东西。”
而她那时回答:“我从来不后悔。”
——不后悔的结果便是,当年那些没有被他们送入星星海的大荒少年,绝大多数都战死在了龙族的铁蹄之下。
作为云重紫的第二法身,云清池同样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
比起真龙,她更认同自己是个人族,她想要取代紫帝的地位,从此不再是云重紫的附庸,更不必听从任何人的指挥与号令。
于是她私下联系了谢惜自,并将龙皇赠给她的两样至宝——昊天塔与涅槃种——交给了她,与谢惜自合作,为的就是请谢惜自为她卜出杀死龙皇的方法。
照谢挚的观察来看,她们俩的关系其实相当复杂危险,既时时相互猜疑、相互试探,又实则十分信赖彼此——她们在某种意义上其实颇为相似,都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样聪明绝伦,一样冷心无情。
这是两个技艺同样高超的棋手,因此反而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达成长久的合作。
昊天塔是初代龙皇的法宝,云清池拿得出它,是理所应当;
不过涅槃种是怎样辗转到云重紫手上的,谢挚却不知道。
她猜,大概是遗落在西海里,之后被龙族捡到,交给她的吧。
预言说,可杀龙皇的人,就是稚拙双子中的一个;
不过看到她们两人的状况之后,相信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谢灼的,谢挚觉得就连她自己都会选谢灼,毕竟她看起来……远比她强。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造化弄人之处,宗主那样聪明、谢惜自那样精于卜算谋划,却也仍然逃不过它的捉弄。
谢挚自嘲地笑了笑。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活下来都勉强的孩子,最终竟然能杀了一位半步神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