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现在也死掉了。

谢挚想起了她与云青紫战斗时,那风尘仆仆赶来的年轻女子。

谢灼,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姑娘,居然是她的亲妹妹……

她应该恨她、讨厌她么?毕竟她从她身上夺走了那么多。

但是谢挚叩问内心,并对她恨不起来,只是有点淡淡的悲哀——谢灼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只是境遇比她稍好一些而已,但也只是一些。

至此,所有的前尘往事、前因后果,她全都明白了。

第354章 选择

谢挚正在惘然,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起,开始悄然变得虚无。

“……这是怎么回事?”

谢挚一惊,她本能地感到危险,隐约意识到,倘若任由这样下去,自己将会完全消失。

“是大道终于要彻底湮灭我了么?”

她看着指尖,仅仅过去了短短一刻,她连小臂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这时她只是一道意识,根本没有实体,便无法运转道宫,更无任何术法神通可用,纵使想尝试自救,也无计可施;

而周围只有一片虚无空洞,是极纯粹的黑暗与死寂——谢挚疑心,万物诞生之前世界可能就是这副模样,除了眼前这面光幕之外,再无它物。

转眼间,她已经不见了半边身子,谢挚心中已有较量,勉力扑倒在面前的光幕上。

——没办法了,虽然不能确定,希望也渺茫,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试试看了。

倘若有可能,她终究还是想要活下来的……

姬宴雪最后的那声低呼一直在谢挚心间回荡,让她一想起来便觉疼痛,几乎不能忍受。

想要活下来,想要……再见到她。

光幕之中,“谢挚”的人生仍在继续,很快便又来到了初见火鸦之时。

现在谢挚知道,她必须要见到玉牙白象,否则她便会因涅槃种的吸食而死在十五岁;

但在面临别的人生节点时,谢挚犹豫一下,又改变了选择——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去定西城参加英才大比,而是留在了白象氏族里,陪着族长一起生活。

谢挚还记得,她当年离开白象氏族的时候,跟族长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只是想要出去闯荡一番,看看大荒之外的广大世界,二十岁之前必定会回到家园,重新和氏族里的大家日夜相伴。

但是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十年之久。

她甚至到现在也没能回去,再见族长一面;有可能,她再也回不去了……

“族长……”

谢挚目不转睛地望着光幕里的高挑女人,她仍像她记忆里一样成熟美丽。

她当时年纪小,只沉浸在修为终于能够突破的欢喜与对未来的憧憬向往之中,并没有发现象翠微掩饰得极好的失落怅然;

现在这样一看,族长分明在揉着她的头柔声应好,眼中却有一抹淡淡的哀伤。

——按照族长的本心的话,其实是不想她离开白象氏族,去参加英才大比的吧?

但是族长还是宽容地应许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能阻拦谢挚的前途与未来,她要放她远去,放她离开——离开氏族,离开大荒,也离开自己。

她应当做她的东风,不应做她拦路的荆棘。

谢挚指尖一动。

但是这次,在这里的话,她是不是也能……稍微完成一下族长的心愿呢……?

只见光幕里那娇艳的少女垂下头认真思索了许久,终于露出坚定之色,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谢挚(抓住象翠微的衣角,软声)族长……

象翠微(转过身来,摸摸少女的头,有点奇怪地)嗯?怎么了,小挚?

谢挚(扑到她怀里,闷闷地)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去英才大比了……(仰起脸来,认真地)我不去定西城了,也不去中州拜仙宗了,我想跟您、跟雨姑姑、跟氏族里的大家在一起。

象翠微(沉默片刻,手指抚摸着谢挚的头发)可是,你不是很想知道氏族之外有什么吗?你从小就一直问我的,你忘记了吗,小挚?(顿了顿,愈发温和)是忽然对未知的事情害怕犹疑,还是祭司跟你说了什么?若是后者,你大可不必管——祭司大人一直是那样子,她只是担心你性子单纯,去外面闯荡时受骗吃苦罢了。

谢挚(摇头)不是,都不是,祭司大人……的确是曾经跟我说了一些话,可是您知道,那些话不能动摇我的心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别人没关系。

象翠微(还想再说什么)可是……

谢挚(跳起来捂住女人的嘴唇,撒娇地)哎呀您不要再劝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就是想和您在一起嘛!我想呆在氏族里……(可怜巴巴地)还是说,您讨厌我,对我不耐烦,要赶我走了?

象翠微(无奈地,但目光却非常温柔)怎么会?

谢挚(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足地松开她,得意地背起手来)那不就行啦!咱们氏族有阿英去中州就足够了,她天资那样好,一定能在仙宗里出人头地,我留在氏族里陪您!

象翠微(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下来)既然你这样决定了,我自然也不会赶你……当然,若是你之后又改变想法了,再参加三年后的英才大比也不迟。

谢挚(高兴地)那您是答应我了?

象翠微(柔和地)嗯。

谢挚(开心地笑起来,紧紧抱住象翠微用力蹭她)我就知道您最宠我了!我也最喜欢您!嘿嘿……

象翠微(也忍不住笑,回抱住少女,像放下了一桩心事)其实我也觉得,你这个年纪去参加英才大比,是太小了一些……再在氏族里修行几年也很好。

谢挚(仍旧沉浸在和族长的亲近中,过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眼睛)诶——原来您不想让我走呀?可是、可是您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要是您早点跟我说,我一定就不——唔唔唔……!

象翠微(反过来捂住她的嘴巴,板起脸,但笑意却从眼睛里泄露出来)不许说。

……

……

看着光幕里的两人,谢挚也不自觉露出笑容,但眼眶却渐渐酸起来。

在这个可能的走向里,族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她当年……原来是不想让她走的啊。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说过,更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说出口,依谢挚的性格,就算是再渴望去外面游历四方,也会乖巧地留下来的,所以她不能说。

族长……就是这样的人。

谢挚若有所觉,望向手臂。

——不知何时,她方才消失的半边身体,又全都回来了。

……是和这个光幕有关系吗?谢挚蹙眉。

她觉得自己好像隐约触及到了什么,但一时又不能完全想明白。

不过也不要紧,这光幕就放在她眼前,再多试几次,自然能找出其中的关联。

谢挚重新将心神沉入光幕中,脸色忽然一变。

(天气阴沉,寒风萧瑟,此时年关刚过,正是大荒的冬末。一队蛟马卫士循着丹朱鹤的指引,来到了白象氏族。氏族众人都闻讯而出,想要知道这群雍部最强大的战士们是因何而来。)

蛟马卫(一身青甲,他和身后的卫士们手臂上都系着白绦,手捧一个木匣,略带抱怨地)这就是白象氏族么?真叫我们好找,你们怎么如此居无定所,在大荒中四处迁徙?(打量了几眼人群最前方的象翠微)你就是白象氏族的族长吗?

象翠微(扫过面前的军士们,隐隐有些不安,恭敬地行礼)正是。不知各位来我氏族是……?

蛟马卫(叹了口气,神情沉重下去,低声地)……我们此来,是为了带给你们,你族象英已死的消息。(将手中的木匣交给象翠微)这就是她的遗物。有奸人……潜入了金乌梦之中,杀死了不少孩子,还有许多孩子被捉走了,至今不知其踪……不过你放心,那奸人已经伏法受诛,其余孩子的下落,牧首大人也正在追查。

象翠微(如遭雷击,脸色苍白,愣愣地捧着象英的遗物,无意识地捏紧那木匣表面,难以相信不久前还正值青春、未来光明的侄女,现下留在这世间的东西只有这一个小匣)……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明白……

……

……

族人们哀恸的哭声仿佛能够穿透光幕,谢挚同样面色苍白地攥紧了手指。

是了,她想起来了……

那金乌梦里潜入了一个食人的王家老头,将金漠区的少年们都制成光卵储藏了起来……

当年,她曾与那老头战斗,他服用了帝江卵,早已变成了真正的食人凶禽,竭尽全力将他斩于剑下,之后又救出了被埋在金沙下的许多少年。

那些人里面,就有阿英和骆燃霄。

但是现在,她选择留在白象氏族,也随之改变了一连串的未来,阿英……自然也没能活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

谢挚很快看到了这个走向的所有未来——

象英的死讯传来之后,白象氏族深受打击,悲伤了许久,象翠微更是尤其难过——她没有子女,象英和谢挚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是现在,象英却死去了。

十年之后,龙族入侵,祭司随之苏醒,悄然离开了氏族。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没能再回来。

五州在这次战争中受创巨大,尤以大荒与中州最为严重,大荒的牧首与城主们几乎尽数战死,人皇陨落,最终以自秘境归来的摇光大帝与龙皇同归于尽作为结局,她们两人的战斗激烈得甚至令太古战场化为了尘烟。

时人将这次空前惨烈的战争称为“裂州之战”,因为在这场战争中,北海脱离了五州,而朝星星海奔去。

所幸,白象氏族随着善于避难的白银甲虫们四处迁徙,躲开了龙族的杀戮,还保护了许多逃亡的民众。

又过去了一百年,象翠微也死去了。

——白象氏族十分贫瘠,没有奇珍异宝滋养她根基受损的躯体,她最终也没能突破道宫境,跨越修士中的第一道天堑,获得寿命的大幅度增长,因此只能含恨而终。

临死之前,象翠微久久地拉着谢挚的手,温柔而又哀伤地凝视着痛哭的谢挚。

谢挚已经不是她当年从白象背上抱下来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孱弱孩童了,她长成了可靠能干的美丽女人;

但在她眼里,她仍然是那个晚间怕黑、抱着被子眼巴巴来求她陪的小姑娘。

象翠微用衰老的手掌轻轻抚摸谢挚的头发,为她擦去泪水,一如谢挚少年时。

“……我有点后悔,小挚。”

老人忽然慢慢地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你说,若是我当年放你去参加英才大比,现在是不是……是不是……会有一些不一样?”

一滴泪水从象翠微布满皱纹的眼角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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