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却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满地狼藉与颓唐神帝,神族们忧虑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朝前方望去,姬宴雪正在案边端坐,自书卷中抬起眼,仍旧那样平静高贵。

“什么事?”

“没什么……”

姬宴雪这样子,倒叫小狮子恍惚觉得回到了自己刚来昆仑山的时候,“就是……就是大家都很担心您,想让我看看……”

女人“嗯”了一声,书页翻动的声音重新响起:“现在已经看过了,可以安心了?回去吧。”

“是……”

口上答应着,小狮子却并没有迈步离开。

“陛下,我可以见见挚姐姐么?您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问题。

“关于前者,不可以。”

“并非是我不想让你见她,而是小挚的身体受大道征伐,隐有消散之象,我动用生命符文才能勉强保持,若是乍见外人,恐又生变。”

神帝连头也没抬,拒绝得毫无转圜。

“而关于后者……”

碧绿的眸子再次抬了起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到底是出于小狮子,还是来自其他神族授意——不过更有可能,是两者皆有。

毕竟她待谢挚的态度,众人也都看在眼里,难免心中会有些议论猜测。名正言顺,她需要这个名。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也是时候该昭告天下了——

“昆仑卿谢挚,乃是我的妻子。”

摇光大帝平缓地说出这句话。

对小狮子震惊的神情视若无睹,姬宴雪再次催道:

“出去吧,师回。告诉她们,不必为我的状态担忧,但也不要再胡乱猜测。”

在小狮子就要掩门离开的时候,女人的声音终于透露出一点疲倦,似有若无地飘了出来。

姬宴雪轻轻抵住眉心,语气低得像一阵烟。

“……我想,神帝还是有为妻子悲痛的权力的。”

小狮子将这个消息和自己看到的景象带给了神族们,果然,所有忧虑与议论顿时都烟消云散——

神族重情,都清楚“妻子”二字的重量,而知道陛下没有被悲伤压垮,更是值得欣喜。

五百年倏忽而过,现在,挚姐姐居然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这世上竟有死而复生之事么?小狮子恍惚地想,不过挚姐姐说,她并没有死……

她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松开谢挚,有点不安地向姬宴雪道歉——她怕陛下吃醋。

神帝却没有丝毫不快,但笑道:“道什么歉?你又没有错。见到以为早已去世的故人,再激动也是常情,不必如此。更何况,我方才,也与你是一样的。”

“小挚,我给小狮子起了名字,名叫师回。”

“师回……”

谢挚念了一遍,觉得好听:“小狮子原来姓师么?这个名字果然很好,比我起的要好多了。要是我起,恐怕只能起谢小绿什么的。”

她起名字一直不好,偏偏又乐此不疲地很爱起,至今也仍是如此。

谢挚瞧见,师回颈间似乎还戴着一块水滴状饰物,师回发现她的目光,立即便捧出来给她看。

谢挚辨认了片刻才认出来:“这是……我们当年从万兽山脉得来的水精,你还留着啊。”

小狮子小的时候,老将这枚水精含在嘴巴里磨牙,她还以为,小狮子早将它给炼化吸收掉了。

“是……”

师回低声道,重新将水精收好:“这是你送给我的,我自然要好好保存才是。”

“只是可惜,你当年送给我的紫兔皮帽子,却早已遗失了。”

“不要紧的,我还可以给你再捉一只……不,多少只都可以。”

谢挚笑笑,没有作答。

“那是火鸦的羽毛吗?”她虚虚地点向师回红发间的乌黑翎羽。

“正是。”师回面露怅惘之色:“我知道,火鸦它也……”

“它正是死在了我的怀里。”谢挚道。

第360章 遗物

待谢挚与姬宴雪走出花园时,已是黄昏,她们来时天还大亮,足见消磨了多长时间。

两人默默走了几刻,姬宴雪仍紧紧握着谢挚的手,忽而低声道:“早知来见小狮子会叫你难过,便不见了,稍迟几日也不急。”

她语中隐有懊恼之意,谢挚眼圈还有点红,闻言却笑了,反握住女人,道:“迟早也要见的,没关系,不必担心我。”

师回听谢挚说火鸦受姜既望所托,逃出定西城去,日夜飞翔,四处寻她,最终耗尽精血,力竭而死。

“火鸦……”

她呆了半晌,咬唇垂下头去,眼泪珠子似的落下来,发出压抑至极的细细哭声。

她与火鸦感情很好,常在一起玩耍,也了解它的作风,之前只知火鸦死讯,却不知详细内情,今日听谢挚一说,方知它竟是生生累死的,自心中涌出一股极痛极哀的情绪来,搅得她心痛难当。

——那样贪财懒惰的鸟,哪怕换一种旁的不那么痛苦的死法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竟要叫它累死呢?它死去的时候,该有多么痛苦……

谢挚讲述的时候字句简单,语调平稳,仿佛对火鸦之死早已不甚在意,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略哑的嗓音,才透露出一点她内心的不平静。

姬宴雪低叹一声,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揽住谢挚肩膀,让她得以依靠自己。

不论怎样,她总会陪着她。

待师回哭声渐止,心中难受终于倾尽,谢挚才沉默地为她递过去手帕,叫她拭泪。

又问道:“我当年在圣花秘境中得来了花蜜,救了你母亲,她可曾回来?”

师回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已不如方才那般狼狈,恢复了几分镇定,闻言感激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却有些苦涩:“多谢你,挚姐姐,我娘亲当年威逼于你,给你下血咒,你还不计前嫌,愿意救她……”

她知道,挚姐姐的心,总是世上最好的——这句话顾念着神帝在此,却并没有说出来。

师回低下眼睫:“她是回来了,只是却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似乎是与中州人打了一场,吊着一口气与我见了最后一面,便死去了。”

“她死时心无挂碍,很是安详,嘴角还带着笑。蒙陛下恩典,允许我将娘亲葬在了花园当中,这也是我娘亲的心愿,她说死去之后,若能叫花草开得更加繁茂一些,也算功劳一件了。”

“是么……”

谢挚怔怔地应,她还记得,自己当年正是骑着饕餮一路朝中州北郡亡命奔去,后有兵士紧紧追杀,恐怕自己要死,连累了他人,在逃亡路上将碧尾狮放了出来,让她快走,还可再与小狮子团聚。

现在想来,她原来并没有听她的话,更没有离去,而是停下来,与追兵缠斗了起来,这才受了重伤,至于死去。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时觉得好像忽然轻松了许多,兵士们许久也没追来……

她当时只当是自己运气好,未做它想,却没料到,竟是碧尾狮为她挡住追兵,拖延出了一些宝贵的逃命之机。

“这又是何苦呢?刚救活了她,她却又……”

谢挚闭上眼睛,喉咙上下动了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言语。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那红发女人张扬骄傲的笑,是啊,这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又攀谈了许久,终于天色渐暗。

临走时,师回将她们二人依依不舍地送出很远,谢挚再三保证自己之后会常来见她,师回微笑着应了,仿佛全然相信,只是眉宇间有一丝不安怅惘之色。

怎么会呢?挚姐姐现如今与神帝陛下在一起了,她应该要与陛下经常待在一处,怎会常来见她?

终究也还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城府不深,师回终究还是忍不住吐出心声,分离时轻轻抓住谢挚衣袖。

谢挚略有些愕然地回顾,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挚姐姐,你的未来那样广大,可我至今还留在那座定西城里,走不出来。”

碧衣女子目光盈盈切切,如水一般,眼眸仍是枣红色:

“我活了五百余岁,可我一直在念着人生最初始的那几年,我常常在想,要是你不去中州,我也不来昆仑山,我们仍旧在大荒,你、我,还有火鸦,一起四处冒险,听牧首大人讲课,永远快快活活地不分开……要是一直像那样,就好了。”

小狮子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今日却是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甚至还当着神帝的面,说完之后才觉心口突突直跳。

一抬眼撞上神帝的碧眸,面上更是火辣辣地烫,慌忙垂下头去,觉得自己唐突。

她听到谢挚很轻地叹了口气,旋即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一如她幼年时被那漂亮的人族少女塞进胸口。

她嗅到熟悉的甘芳气息,与谢挚少年时一样甜美,只是如今还多了一分女人的成熟。

“对不起,小狮子,我不该留你一个在昆仑山上。”

“我其实后来也曾后悔过,若是我当年不去中州,留在大荒,又会怎样?……”

“但是,改不*了的。这世上终究没有圆满的结局,这里得到了,别处便要失去。”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小狮子。你长成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大人,我相信,碧尾狮一族会因为你而重新荣耀,你娘亲见到如今的你,也会觉得欣慰骄傲。”

谢挚顿了顿,终于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揉了揉她的红发,极温柔地道:“牧首大人、火鸦、丹朱鹤……还有挚姐姐,也很为你骄傲。”

松开师回,谢挚面上带了一抹自嘲的笑,自语一般轻声道:“更何况,我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连活着都属侥幸之至了,每一刻都是仿佛是自命运处偷来的,稍有不慎,大道锁链便会重新将死亡降临在她的头顶。

她现在,才算是明白姬宴雪许久之前说的那句,“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但她有阿宴,阿宴也有她,这便已足够了。

“我会来看你的,小狮子。不必担忧,我说话算话。”

如此交谈一番,回去的路上自然默默无语,故此姬宴雪才有此叹——小挚刚刚醒来,她原本是想让她开心一些,却不料还是让她难过了,倒是她思虑不周。

谢挚回忆起师回对姬宴雪尊敬亲爱的模样,有意要开她玩笑:“我看小狮子对你很是敬畏呢,神帝陛下。”

说神帝陛下四字时刻意咬重了些,目光中尽是顽皮。

上一篇:我杀猪养你啊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