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骆尹吹了声口哨,唤来在天空中盘旋的金雕,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金雕脖颈上的羽毛,摇着头笑道:
“你知道,一人一鸟便敢穿越大荒的人可不多见……何况我看她年岁不过十五,便更值得称道了。”
“也说不定只是穷呢?那些穷匮氏族的子弟没有长辈护卫,即便危险,也不得不一个人穿越大荒。”
骆燃霄不置可否,刷刷在白锦上写下几个字,将它卷起来塞进金雕脚上的竹筒里:“她说她是白象氏族的——您可有听闻过?至少我从未听过这个氏族。”
她又道:“何况,她连我们紫云驼族都没听说过……就算她是被大族从小藏起来教养的天骄,竟然会无知到这种地步么?”
“啧,白象氏族?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骆尹挠了挠脑袋,皱着眉认真回忆了一番,还是回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氏族名称,只得作罢,“算了,想不起来。或许真的只是个走运出了天才的普通氏族吧……”
“不论怎么说,大荒之中有四种符文的天才,而我却不知道,那便说明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到位。”
骆燃霄一展手臂,放飞金雕,看着它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消失在天际边,“既然现在知道了,那我们也不能不互通有无,早做准备。”
她的神情平静而又坚定,“阿尹叔,你晓得我的志向……这次雍部英才大比的魁首一定得是我。”
不久后。
定西城内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里,一个清秀的少年醉醺醺地从桌案上爬起来,一张口便又打了个酒嗝,熏得立在桌子上的金雕嫌弃至极地连连躲避。
少年拆开金雕脚爪上的小竹筒,当即便醒了八成酒意,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啊啊,怎么又有四道符文的天才,不活了!”
在奔往定西城的路上,一个魁梧的青年兴奋不已,飞身跳下一匹神俊至极的赤红飞马,冲进帐篷里朗声大笑道: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阿娘,骆燃霄发现了一个观有四种符文的新天才!”
“我要跟她好好比划比划!”他大声说。
火焰山旁的一处寂静宅子里,一个眉目冷淡的少女展开金雕带来的白锦看了一眼,神色并无半点变化,随手将它压在灯盏之下,仍旧只是看自己的书。
一个身形窈窕的紫衣女人推门进来,少女连忙放下书迎上去,恭恭敬敬地长施一礼:“师父。”
她仰起脸来,“方才的贼人您可有捉到?”
“没有。”
紫衣女人解开面纱,露出波光潋滟的一双明眸,“那只乌鸦飞得太快了,我素来不以速度见长,虽然愤怒,但到底也没能追上。”
她走到座位上呷了一口清茶,试图平静一番,结果却越想越气——她看今天天气晴朗,少见地变作原形在外面晒太阳,正晒得舒坦时,忽然被飞过来的一只大乌鸦啄了一口!足足叼走了她三颗葡萄!
三颗葡萄呐!心疼死她了!
“阿蒲,我看她们也是往定西城方向而去的,说不定你会在英才大比上碰见她们。到时候,你可得替为师好好地教训她们一番——”
紫衣女人回忆着那只乌鸦上的少女模样,描述道:
“是只浑身乌黑的大乌鸦,赤喙赤爪,背上还骑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腰间似乎还挂着一只葫芦还是什么……”
少女闻言便是一愣,“……是不是,她还戴着一顶靛紫色的兔皮帽子,长得十分精致漂亮?”
女人击掌道:“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紫云驼族的少主骆燃霄传来的信上写的——”
少女取来方才压在灯盏之下的白锦,递给紫衣女人,“师父,您看。”
紫衣女人展开白锦,上面赫然整整齐齐地写着几行小字:
……燃霄于鸣镜盐湖旁遇一少女,或观有四种符文……其貌甚美,娇小玲珑,紫帽深袄,骑一乌鸦……此前殊无声名,不知来处。今特以此告,烦请留心。燃霄顿首。
。
天色渐渐暗下来,火鸦气急败坏,把翅膀插在腰间跟谢挚闹脾气:
“……那个葡萄精根本就没有追上来,你还骗我!吓得我飞了好久好久!”
“不管了,我明天可一点都不飞,你得背我走——今天累坏我了。”
黑色大鸟干脆将眼睛一闭,十分光棍地径直躺倒在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只可恶的大黑鸟,不仅馋,它还懒!
谢挚拉了它好久也拉不起来,被火鸦气得头晕,也不跟它继续做斗争了,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手腕上缠着的小狮子让它活动活动身体,顺便把火鸦啄来的葡萄分给小狮子一颗。
火鸦今天白天经过火焰山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一大片碧绿晶莹的葡萄藤,其上还蒸腾着一片紫色的仙气霞光,当即就喜出望外——它喝了好几天谢挚装在皮囊里的清水,嘴巴里早就淡得没味道了,这几天一直在四处张望,忖摸着要给自己找点有滋有味的零食吃。
这下可好,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火鸦望着藏在碧绿叶子里的水灵灵大葡萄直流口水——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它一抖翅膀就压低身子飞下去,美滋滋地啄了三颗葡萄,刚想招呼谢挚快来跟它一起摘,眼前不见边际的葡萄藤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凶巴巴的紫衣女人,还说什么要拔它的毛下锅!
吓得火鸦魂飞魄散——女人甫一探手,它立刻就在她身上感到了一股浩瀚可怖的磅礴气息,她绝不是它能对付得了的!火鸦扭头就叼起谢挚和小狮子甩在背上疯狂逃跑。
众所周知,植物虽然很难修行,但一旦修行成功就是了不起的大能;即便是平级,他们也比普通的其他种族都更加神秘强大,若说大荒之中谁最不能得罪,除却许久不出世的昆仑神族,一定就是这些可怕的植物大能了!
一想到这里,火鸦不禁再次狠狠地瞪了谢挚一眼,努力表达自己的后怕和愤怒,“你明知道我胆子小,你还吓我你!真坏!”
它气鼓鼓地翻过身,只肯给谢挚留下一个乌黑发亮的后脑勺:
“我不理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定西城吧!”
第45章 错入
“自己去就自己去,你以为我害怕吗?”
谢挚抱住火鸦的脖颈,伸手捏它身上的肉,“什么时候你能少吃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嫌弃我?”火鸦跳将起来,对谢挚怒目而视。
它头顶的长羽都被气得高高竖立起来,提着脚爪就往一旁走,“我走了我!今晚我不跟你们一起睡!”
此处正是一片茫茫戈壁,大荒人通常将这样的所在唤作“魔鬼城”,盖因其间耸立着无数形状奇特的土丘,超乎人力所能想象,仿若魔造鬼铸;又终年风声呼啸不断,其声哀切呜咽,如同鬼哭。
放眼望去,这里只能看到无边的荒芜黄土,到处都是被风力侵蚀形成的土丘,怪石嶙峋,广袤荒凉,但又弥漫着一股神秘迷人的苍凉气氛,夕阳最后一点橙黄的光洒在这片土地上,愈发增加了它的奇异与恐怖。
火鸦平常胆子很小,但此刻因为赌气却也显得有气魄了几分,头也不回地就往前面走,谢挚叫了它好几声它也不搭理,最后也只能捞起小狮子追上去:
“喂——别走太远呀!”
察觉到谢挚追了上来,火鸦便悄悄地放慢了脚步,等着谢挚过来哄它,还挺着胸脯表示自己犹在生气,但尾巴却已经高高地翘了起来——谢挚这样担心它,它心里十分舒坦得意。
它忽然觑到一旁的土丘里似乎有什么幽绿的光芒一闪而过,色彩很像是传说中魔鬼城出产的猫眼宝石,鸦科灵兽喜爱闪闪发光小玩意的本性发作,它不由得好奇地偏过头去,探头探脑地朝里打量。
土丘深深凹陷进去的孔洞里,只有一片浓稠如墨的漆黑,火鸦不信邪,将脑袋又往里使劲伸了伸——
孔洞里黑咕隆咚,且又冷飕飕的,不知道从哪里直冒凉气,好似蒙了一块极厚重的黑布;在这块仿若黑布造设的背景上,忽然有幽绿璀璨的光芒出其不意地一闪而逝。
啊!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猫眼石?
将这宝石送给谢挚正正好,它看那个什么骆驼族的少女身上就佩戴着许多发着光的五彩宝石,谢挚身上却一个也没有,它早就因为这个而心里不舒坦了!——明明谢挚容貌这样娇美明艳,却没有上好的宝石相配,这不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吗?火鸦心头一喜,张口就要叼走它——
黑色大鸟忽然僵在了原地。
在它看中的“猫眼石”旁,无数颗幽绿的光芒缓缓地亮起,幽绿的圆圆一点,中间有深绿色的一道细线,如同真正的猫儿眼一般;
借着这亮起的点点幽绿光芒,火鸦终于看清了孔洞里的完整景象,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鸣叫:
“大大大大大大大大蝙蝠啊!!!!”
那幽绿的光芒哪里是什么宝石,分明是无数只倒挂在孔洞内壁上的蝙蝠睁开的眼睛!
它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蝙蝠,最害怕的也是蝙蝠,当即被吓得三魂六魄失却了一大半,屁滚尿流地扑腾着翅膀就往外飞;一想到自己刚刚跟那么多蝙蝠近距离接触过,自己的嘴巴还几乎伸到了一只蝙蝠脸前面,它就更是浑身一阵恶寒,恨不得把自己的喙给撅下来。
“火鸦!”
谢挚刚追过来就看见火鸦惊慌失措的逃跑飞遁模样,怎么叫也叫不回来,眼看着火鸦就要莽撞地一通乱飞彻底飞出视线,她心里也着急了——现在已经临近傍晚,再到处乱跑在大荒极其危险,有可能会迷路的!
从土丘孔洞里钻出来一只白胡子蝙蝠,抓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似乎想结结实实地敲她一通竹杠,一张口就是“你朋友乌鸦吓坏我的小孙子”云云,被她焦躁地随手塞给一条兽肉,便猛地不作声了。
白胡子蝙蝠朝她殷勤地一点头,小老鼠似的脸上围的一圈胡子像一片尖尖的白杨树叶:
“小友,你朋友朝那个方向飞去了,快去追吧!唔,好大的一块肉啊……老夫给你带路——你看,天都快黑了……”
“多谢!”谢挚也不跟他客气了,“您快飞吧,我在下面跟着您!”
循着老蝙蝠的指路,谢挚不停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带着微微寒意的薄冷星光洒在她的脸上时,才终于看见了前面一点火鸦的身影。
那只被吓破了胆子的大黑鸟还在天上没命地飞呢,只是速度慢了许多,看样子也被累得够呛;而谢挚也同样不好受,这一番奔波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腿脚像灌了铅似的沉,连老蝙蝠趴在她耳朵边说的话也没听太清:
“……前面就是……了,老夫不能再往前去了;小友,你不如跟老夫一道回去吧……”
“不,我不回……您自己回去吧。”谢挚撑着膝盖喘气。
都追到这了,她怎么能自己回去?放着火鸦不管她更是做不到。
“好吧,这真是呜呼哀哉,时也命也……”老蝙蝠见她劝不动,便也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地飞走了。
“火鸦!”
天空中的大黑鸟终于听见了她的呼唤,扇着翅膀慢慢地降落在地,立刻被谢挚压在地上滚作一团。
“怎么到处乱飞呢你!你知不知道夜间的大荒有多危险!你……”
谢挚骑在火鸦身上大声控诉,说着说着居然眼眶一酸滚下泪来——她实在是很担心这只又笨又不听话、还整天跟她对着干的讨厌乌鸦,方才没看见它,她一直吊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地放下心来,气恼地擦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说:
“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对不起……”
火鸦也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将谢挚气狠了,缩头缩脑地不敢反驳,只是讨好地用脑袋蹭了蹭人族少女的手背,“别哭了好不好?”
它之前一只鸟独来独往惯了,即便现在跟谢挚和小狮子一道行走,还是不大习惯。
“这个给你……你别哭啦。”火鸦偏头从翅膀底下叼出来一枚莹润的黄玉,塞在谢挚手里,眼巴巴地看着她,“这是我从刚刚那个蝙蝠洞里发现的……你喜不喜欢?”
“我看你们人族的少年男女都喜欢在身上佩戴些什么玉石,你却什么都没有……”
它有些局促地抬爪挠了挠头,“小狮子都晓得送你兔子做顶帽子,我自然……我自然也不想落后的……”
人族少女一边擦眼泪一边瞪它,“真是大笨鸟……!”
虽然嘴上在骂火鸦,可是谢挚的心里却暖洋洋的。
但是该批评教育的还是得说。她将那枚璞玉接过来佩在腰间,轻声道:“谢谢你……火鸦,我很喜欢。只是你下次不要再如此鲁莽了,好也不好?你看你,一气飞了这么远,我连我们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一说起这个她就发起愁来,掏出罗盘开始仔细地端详,试图分辨出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她们这样奔跑一通,或许已经偏离原来的路线数百里有余了,明天得快点补回来才好……
火鸦也挨着她紧紧地凑过来——大荒的戈壁之中温差颇大,早晚极冷,连沙地上都结着一层雪白的寒霜,人族少女的身体非常温暖,跟个小火炉一样,它不由自主地贴到谢挚身边来取取暖。
前几天的夜里,谢挚也就是这样蜷缩在它的翅膀底下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