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姬宴雪试着开了弓,似乎不大满意,嫌它太轻了,要求再换一把。
她对面的人惊愕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这已经是族里最重的弓了!这弓足有百石呢。”
姬宴雪闻言,这才作罢,拎着那把漆黑的大弓,谢挚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嫌弃了。
若是她神族的弓箭在这里,哪里还用得上挽这种弓?
她可以一箭射到昆仑山顶去,那样小挚一定会为她欢呼,夸她厉害的。
远远地望着姬宴雪,谢挚按下心中的万千温情,柔声道:
“她一直都是最好、最厉害的。”
第374章 墓地
在鼓励与起哄声中,十几个人排成一列,开始比试箭法。
敢参加的都是族中射箭好手,前面几轮大家都很轻松地通过了,直到那抛铁饼的人站得很远,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影子时,才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落败,垂头丧气地退回来。
谢挚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姬宴雪看,别人都看不见,她看着姬宴雪如何张臂拉弓,神情轻松,甚至都不瞄准,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抬手便射出去,如同圆月迸出流光,动作流畅而富有美感,那箭矢必定精准地刺透铁饼中心,激起人们一片惊叹与叫好。
谢挚听着,悄悄翘起嘴角,心里愉悦而又骄傲。
别人夸她,她或许会不好意思;但是别人夸姬宴雪,却只让她开心。
是呀,她的阿宴就是最厉害的。
到最后,绝大多数人都败下阵来,除过姬宴雪之外,只剩下一个年轻女子还在坚持,她四肢修长,身形矫健,手指上有厚厚的茧,那是常年射箭留下来的印记。
姬宴雪看了她一眼,少见地夸赞了一句:“你的箭法不错。”
对一个缺乏资源与培养的人族来说,几乎已经到达天赋的顶峰了。
女子呆了呆,没想到竟然能得到神帝的夸奖,正要道谢,神帝已经转了回去,重新握住了弓。
她轻慢地道:“只可惜,你遇到的对手是我。”
不必再比了,她要结束这场比试。
弓弦已经挽满,姬宴雪却不停止,仍在继续拉。
她身量高挑,手臂也长,手持大弓再合适不过,挽得弓弦快要崩断也仍然游刃有余,不显得笨拙。
女子下意识叫:“陛下小心!”
她乃是射箭老手,自然能看出,若是再挽下去,这弓就要崩断了!
几乎在她提醒的同时,弓弦便铮然而断,那积蓄了太久力量的箭矢也迫不及待地激射出去,雷霆一样越过所有人,在空中发出兴奋的啸叫。
漫长的几息过去,方传来沉闷的声响,似有巨石崩裂。
姬宴雪垂下手,将那拉毁的弓随意地扔到地上,走过来对目瞪口呆*的女子道:“听说这弓是你的,明日我赔你一把神族的银弓。”
“只不过,今晚这顶发冠,我要了。”
她看到神帝眸光熠熠,眼中仿佛只能看到昆仑卿上一人,对自己方才那一箭极有信心,不待结果传来,便从那手捧发冠的人手中取过发冠,那人为她气势所摄,呆呆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径直朝昆仑卿走去。
直到这时,那抛铁饼的人的惊呼才远远地飘了过来:
“……天呐,神帝陛下射碎了万兽山脉的山壁!”
神族的银弓,是五州公认最好的神弓,大概能在大荒买来一座城池,但对神帝陛下来说,只是九牛一毛,随手就能送出……
若是她能得银弓,一定会如虎添翼。
她的目光仍然在控制不住地追着神帝的背影,昆仑卿上笑着站起来迎接神帝,神帝将那流光溢彩的发冠放在昆仑卿头顶。
不知神帝说了什么,昆仑卿一下子笑得愈发柔软。
她扯了扯神帝的衣领,像是要对神帝说什么悄悄话,神帝很顺从地顺着她的力度弯腰俯身。
她这才忽然发现,神帝和昆仑卿有不小的身高差和体型差,神帝站在昆仑卿前面,甚至能将她完全挡住。
昆仑卿抬起脸,眼眸清亮,轻轻了啄吻了一下神帝的嘴唇,亲昵又温柔。
她的脸一下子便烫起来,攥紧手中的弓箭,仿佛自己窥探到了什么,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谢挚松开姬宴雪的衣领,满意地看到女人脸上闪过的一点失神。
哼,姬宴雪也有这种时候。
姬宴雪之前总是从容不迫地与她调情,弄得她心跳连连,却鲜少见到姬宴雪心神恍惚,原来她也是可以把姬宴雪撩得露出这样的神情的啊。
谢挚自己其实也很不好意思——她没有避着人,大概好多人都看见了,但她也不后悔,轻咳一声,问道:“这下满意了吗?我的陛下。”
她一和姬宴雪开玩笑就喜欢这样叫她,就像姬宴雪也常常管她叫卿上一样。
姬宴雪抚了抚嘴唇,刚刚谢挚留下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唇间,让她心里熨贴无比。
“……很满意。”
方才她为谢挚戴上发冠,问她喜不喜欢,我说要为你取来,这就取来了,谢挚点头应喜欢,姬宴雪笑道,那你该怎样奖励我。
她本只是想逗逗谢挚,为自己讨些好处,没料到谢挚抓着她衣领叫她低头,她没有多想,很听话地俯下身子,便被谢挚抓住亲了一口。
那一瞬间,她也呆住了,心脏停跳一瞬,又重重跳动起来,下意识便想拥住谢挚更深地吻她,但谢挚已经将她笑着放开了,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
她这样真是又可爱又勾人,姬宴雪忍不住深深地盯着她看,勉强克制住自己深吻她的欲望。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真是越来越不乖了,你就不怕我吗?”
姬宴雪捏了捏谢挚的耳垂,本想稍用力一点,到底也不舍得,话没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她如今在谢挚面前越来越端不住神帝的威严了,低声道:“等我回昆仑山再教训你。”
谢挚听明白她这个“教训”是什么意思,除了害羞,心中竟有些不自知的期待,口中道:“那我等着陛下。”
一。夜。欢歌不休,痛饮达旦,谢挚留在白象氏族,又陪了族长数日,直到象英将要返回定西城,这才与象翠微告别,一面再三保证,一面依依不舍地离开。
象英如今乃是雍部牧首,坐骑是一头神俊非常的蛟马,她牵来两匹让谢挚与姬宴雪骑,姬宴雪看不上这蛟马,本想拒绝,但象英是小挚的姐姐,她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而且小挚应该也很愿意和象英同行,这才应许下来。
她们三人骑着蛟马,一路缓行,并不着急,谢挚数次尝试与象英搭话,象英一一回答,只是态度却十分恭敬,声声不离卿上二字,如此几次下来,谢挚也渐渐沉默下去,心中难受,不再开口。
姬宴雪看出她情绪低落,悄悄从路边草丛里折了草,编成一只活灵活现的草兔子,送给谢挚玩,谢挚才重新开心起来,捏着那兔子喜爱得不得了。
“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谢挚呆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说那草兔子:“什么?哪里像……”
“都很可爱,”姬宴雪用手指拨弄着草兔子的耳朵,“又很坚强。”
兔子看起来弱小,其实是一种很倔强的动物。
姬宴雪小时候养过一只小兔子,曾经不小心惹怒了它,它便气冲冲地调转身子,将屁股对准她,以此表示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她哄了好久才哄好,但是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是觉得它十分可爱。
她其实很喜欢谢挚对她发脾气,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享受,不过谢挚比小兔子好哄多了,也比小兔子可爱得多。
姬宴雪很怀疑,她有可能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卿上,陛下,定西城到了!”
象英勒住蛟马,漆黑沧桑的巨城正匍匐在大地上,沉默地注视着她们,一如五百年前。
谢挚也下了蛟马,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
此情此景十分熟悉,教她想起自己十四岁时第一次见到这座雄伟的古城,她那时抱着小狮子,小鼎里装着偷懒的火鸦,背上背着万法剑竹。
定西城依然气势雄浑,仿佛丝毫没有变化,但她当年的朋友,却早已死去了大半。
“牧首大人当年没有选择在城内坚守,而是打开城门,走了出去,所以才保全了定西城……”象英道:“像星罗十六部的其他名城,许多都彻底焚毁了,连遗迹都没能剩下。”
她转过身来,用马鞭遥遥一指后方:“我们背后,就是当年战斗发生的地方。”
是啊,这的确就是牧首大人会做的事……
她连对待一座城池,都心怀怜惜与温柔。
已知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谢挚凝望着这片空旷的原野,其上覆盖着碧草,早已看不出任何激战的痕迹,想象五百年前,姜既望如何走在最前方,率领将士们打开城门,迎敌列阵。
风应该会吹起女人的长发,让她的衣袍像海中的白帆一般鼓动,衬得她愈发清瘦孤寂,她身后的凤凰旗帜也会猎猎作响,如同无数战士鲜血染红。
她的大道图景会如鸟儿展翅一般倏然展开,姜既望曾经对她说过的,她的大道图景,名字叫——
“残翼鸟。”谢挚轻喃出声。
这高洁美丽的鸟儿,却只有一只翅膀。
她想,牧首大人战死的时候,内心大概是很平静的吧。
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现世的一切,见到桃娘了。
姬宴雪牵住她冰凉的手:“我们进城吧。”
“嗯。”
城内的变化并不大,谢挚仔细地注视着定西城里的每一处细节,几乎生出一种恍惚——她真的离开了五百年余,而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吗?
如度过过去的每一个春天那般,大荒人仍然在为自己佩戴上最好的宝石,空气里萌发着躁动,定西城著名的杏花仍然在如粉似雾地开放,令谢挚疑心,转过街角,会冷不丁在一棵梨树下看见一只得意洋洋的火鸦。
“牧首府到了,小挚。”
象英不小心叫了“小挚”,心中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去看谢挚神情,还好谢挚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根本没有听见。
象英松了口气,却在心中感到一种难言的怅然。
一路上小挚屡次试图与她搭话,她也不是没有发现,看着谢挚显而易见地难过,她心里也未尝不酸楚。
可是,她不能回应,一旦回应,就前功尽弃了,她之前下的那些决心也会尽数垮塌。
她们身份有别。
小挚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她们,更多是昆仑卿与雍部牧首,而不是儿时的小挚与阿英,也或许她其实知道,可是她不愿接受。
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终究回不去了。
“我另辟了新府邸,没有住在这里,这座牧首府被保护了起来,里面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卿上,您想进去看看吗?”
谢挚沉默了片刻,她想进,却又不敢进,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那便劳烦牧首大人了。”
她终究还是叫了她牧首大人——象英心中发痛,面上却波澜不显,恭敬地弯下腰,为谢挚推开门。
一进牧首府,过往的时光扑面而来,震得谢挚几乎不能回神。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曾让她深深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