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澈亮,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象英被逼得垂下头去,平素稳重练达的人,竟有些狼狈慌乱。

所幸谢挚并未多说,只是点了一句,便接着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不会骗你。”

“当年在金乌梦中的人,绝大多数,都死在裂州之战里了吧,包括小葡萄,吟芝,德发,阿熊。”

“但是他们本不必死的。”

谢挚突兀地说,又慢慢低喃着重复:“……但是他们……本不必死的。”

“若是我当年让那个女人带走了他们,他们或许还好好地活着,在星星海里享受着新生活……”

……而不是葬送在真龙的龙焰之中,连尸骨也剩不下。

“当年那个独臂女人临死之前,曾对我说,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后悔。我当时答,我从不后悔。”

“阿英,你知道,我那时候真的是那样想的,我觉得我绝不会后悔,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谢挚转过脸来,象英看见,她眼里有一种深刻的悲伤,但她却仍然在微笑。

“现在我后悔了,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回不去。

无法解救,无法挽留。

就像她和象英,她和牧首大人一样。

象英默然良久,方道:“求仁得仁而已,又有何怨?”

“为了保护家园而死,大家都是心甘情愿。”

她终于还是顺从心意,慢慢握住了谢挚颤抖的肩膀,近乎温柔地安慰道:“你……并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担着那么多,你已经做到最好了。这些事,我们当年并不知道,不是么?”

小挚承担得已经太多太多,她再了解谢挚不过,她是善良又倔强的人,最不肯放过的人,就是自己。

泪从谢挚眼眶掉落,她固执道:“不,这就是我的错。”

“要是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就好了,大家都活着,幸福快乐……”

更多的泪涌了出来,谢挚用手背去擦,却擦不及,她干脆捂住了脸,不让象英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哽咽地哭着,哭的样子还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从小到大,象英不知见过多少次谢挚哭,也不知哄过谢挚多少次,可是没有一次这样让她难过。

象英掐着手掌,移开视线,竭力克制自己揽住谢挚为她擦眼泪的本能,还是木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挚渐渐止住泪,抓住象英的手臂,恳切地小声道:“阿英,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四岁的时候,请你不要忘记我的话?”

象英想狠狠心,直接说不记得了,可是迎着她期冀的目光,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记得。”

怎么会忘记呢?永远也不会忘的。

“可是现在,你我却生分了。你离我离得……那么远,都不肯叫我一声小挚。”谢挚陈述。

象英垂下眼,低声道:“小时候的玩笑话罢了,卿上竟也记了这么多年。”

“是吗?玩笑话。”

似眼前划过闪电,谢挚浑身都震了一下,倒退一步,原本抓着象英手臂的手也失魂落魄地垂下了。她点了点头,声音轻轻:“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那句话是玩笑话。”

象英不忍:“小挚……”

谢挚却避开象英的碰触,仿佛不能再接受。

她手中闪现一个霞光灿然的药囊,象英这时才忽然发现,谢挚收起柔软,面色平静的时候,其实非常有上位者的气度与威严,好像一瞬间便离她遥远了。

她当年一直保护在身后的快活小姑娘,也曾咽下过风霜冰雪,号令过千军万马,与世间的至强者短兵相接,寸步不让,这一切都磨砺出了现在的她。

“昆仑卿谢挚,赐雍部牧首象英仙药三株——”

象英目露恍惚,立在原地,一时竟没有回应,谢挚提醒她:“牧首大人,你不愿收吗?”

象英这才如梦初醒,她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撩起袍角便要下跪:“谢卿上——”

她没能跪下去,因为谢挚扶住了她。

象英诧异地抬起头来,谢挚将那药囊塞到她手里,惨然一笑道:“我说让你跪,你就真的跪吗?”

“阿英,我们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她并没有想让象英臣服,跪下感谢她的恩情,只是受象英一激,心中又痛又气而已。

但是象英下跪得那样快,那样决然,却更加刺痛了她。

阿英她……真的认为,她会让她下跪。

“那个不是赏赐,是我和阿宴送给小阿锦的礼物。真抱歉,没能看着她降生,明明小时候我还整天说要给你的孩子当干娘的……”

“看来现在,也是不能了。”

谢挚极疲倦地转过身去,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姬宴雪,投到她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我们回去吧。”

“天黑了,牧首大人。”

谢挚与姬宴雪没有在牧首府里多待,尽管象锦和象英的妻子竭力挽留,还是在第二日启程离开了。

自从昨夜归来,象英便格外沉默。

直到谢挚要走的时候,她才拦在她面前,轻声道:“不如见一面燃霄再走吧?她如今是定西城城主,听说您回来了,也很想见您。”

燃霄?

谢挚回忆了片刻,才慢慢地想起来,这是那个紫云驼族的骆燃霄,也是她当年出白象氏族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少年天骄。

她那时年纪小,还因为骆燃霄的腰链脸红过。

骆燃霄启程去中州之前,还曾来看望她,说过一些奇怪的话,让谢挚有些害怕。

现在想来,骆燃霄那时候,应该是对她有些好感的吧。

不过她那时候太傻了,完全不懂得骆燃霄的意思。

“她现在是定西城的城主了么……”

“牧首大人,劳你转告燃霄,面我就不见了,”谢挚笑起来,眉眼间没有感伤,只有淡淡的释然——她也该放下了。

“当年在中州没有见到,如今再见,彼此都已大变,两相愕然,也是徒增伤感。毕竟相识一场,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没有什么让我带的话吗?”象英禁不住问。

“没什么要带的话,我那时候和她其实不是很熟吧。”

除过象英,她在定西城玩得最好的朋友,是鸾吟芝和钱熊哥俩,至于蒲存敏,她老是专心致志地跟着蒲江兰,几乎不和同龄人玩。

“啊,我想到了——”

谢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泛起许久不见的顽皮。

她眨眨眼,笑道:“实在要说的话,便告诉她,她当年那个腰链,是真的很好看。”

“走啦,下次回来再抱你哦。”

谢挚揉了揉象锦的头,挽住姬宴雪的手臂,走了出去。

几人一直将她们送出城外,直到走出好远,谢挚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扫在自己背后。

那股视线太过集中,象英没有这样的眼神,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城墙上似乎立着一个人影,发现她回头便下去了。

穿着披风,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很高挑,有一点莫名的熟悉。

有可能是骆燃霄,也有可能是别人,但是都不重要。

谢挚没有去管,转过身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习惯性地去牵姬宴雪的手,神帝这次却没让她如愿,而是停下步伐,碧眸上下扫了一下谢挚。

女人笑吟吟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透露着一股危险。

“对了,你说的那个腰链,是怎么回事?”

“啊——”

这人怎么在留心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这么敏锐!明明、明明她什么都没多说啊……

谢挚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虽然她当年和骆燃霄根本没什么,但是被姬宴雪这么看着,就是心虚。

迎着神帝审视的目光,她万分艰难地说:“就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戴腰链,这是他们那一族的风俗,我觉得,我觉得,还……”

“还什么?”

谢挚声音更小了:“还……挺好看的。”

姬宴雪捏住她的脸,谢挚“呜”的一声:“不许说别人好看。”

“不过是个腰链而已,我以后也可以戴给你看,你不许再想了,知道吗?”

“知道……但是我本来也没有想啊。”

谢挚不忘为自己分辨,姬宴雪说得她跟个色鬼似的,她才没有好不好……!真的就是当初年纪小没见识……

但还是禁不住因为姬宴雪的承诺而整颗心开始发热。

会……很好看的吧?

好想摸一摸……

“哦?没有想,那你脸红什么?”

姬宴雪失笑,手指刮了刮谢挚的脸颊。

她可是发现,她说要戴腰链的时候,谢挚的脸一下子便烫起来了。

完全不会说谎。

第377章 书院

离开定西城之后,谢挚与姬宴雪便去往东夷,为白芍送剑。

东夷距大荒何其之远,常人穷尽一生也不能走完,但她们半日不到便可抵达。

中州与东夷之间有一道徐凰所设的屏障,正音之战后,姬宴雪曾加固过它,如今这屏障又削弱了许多,或许再过千百年,它便会彻底消失。

谢挚问姬宴雪道:“你还要再加固一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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