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活了五百年,在一些事上仍如稚子般天真无知,我觉得,我应该帮她成长一番,她以后说不定还得感谢我呢。”

又抱怨道:“偏你护着她,你对白芍还是太心疼了,论起来她比你还大几岁,可你看她,像什么样子?”

她在白芍这个年纪,早就挑起大梁了好吗,担着的可是整个五州的重担,也没见有人心疼她,全都觉得她是理所应当,当然,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姬宴雪对白芍很不满意,她觉得白芍在用眼泪让谢挚感伤,偏生小挚她——姬宴雪气闷地想,很吃这一套。

小挚是个重情重义、念旧心软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品德,但如果旧人是白芍,那她就笑不出来了。

的确,白芍是吐了血,可那又不是什么重伤!弄得倒好像是她把她给打吐血了似的。

白芍是气压于心,受了刺激,短时间内接连大喜大悲,难以承受,一时激动才会如此。

姬宴雪颇为不平:

早知道吐血就能让小挚心疼,她就受白芍一掌,吐它个半升好了,丢点脸面也没关系。

谢挚不知道姬宴雪心里想了这么多,到底是与白芍相识一场,又真心相爱过,如有可能,她是想尽量把带给白芍的伤害降到最低的,她希望她能好好地生活。

但是她不再喜欢她这件事,本身就注定要深刻地伤害她,这也是无可避免。

“你这个大吃醋精……”谢挚无奈地笑:“就算是兰壁受伤,我也会心疼的呀。”

这分明就是两码事,谢挚这是在偷换概念:“白芍受伤你心疼,刚认识的一个小孩受伤你也心疼,偏生不心疼你的新婚妻子么?”

姬宴雪柔声道:“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给气死了。”

无法对她生气,却又实在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是和谢挚生气,到头来,最后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谢挚知道她已被哄好了,抱着她撒娇道:“我给你顺顺,陛下不要生气了……”

姬宴雪捉住她的手,又好气又好笑:“谢挚,你往哪摸?”

谢挚一向脸薄,这时候又忽然大胆了。

谢挚本意并非如此,被姬宴雪指出来才意识到不妥,耳尖一下子就红了,想抽回手,却被姬宴雪紧紧攥着,抽不回来:“我没想——”

姬宴雪握着谢挚的手,低下头,慢条斯理地亲了亲她的手背。

谢挚感到,女人的唇瓣柔软发烫。

分明只是被吻了手背,谢挚却觉得,她的吻仿佛烙印在自己身上。

她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属于夜晚的吻。

“我本来,也没有想……”

姬宴雪抬起眼,碧绿的眼眸里漾着一点亮光,像星火落进了其中,嗓音低低的。

谢挚一直喜欢她的声音,常常被她蛊惑。

“但是现在,忽然有点想。”

对视间像有细微的电光划过,谢挚口干舌燥,正要开口说话,姬宴雪已经若无其事地将她的手放了下来。

拨动一下琴弦就要退开,这样才能惹得人反反复复地惦念思量,余音在心间回旋波荡,她一向很懂这些道理。

“你乖乖的,我陪你在这里再走走,等你的白虎师姐回来,和她见一面,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然后离白芍远远的,再也不见。姬宴雪轻快地在心里补充。

谢挚一来,白芍就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传给了秦无疾,她知道,秦无疾也一直记着谢挚。

白虎师姐背生双翅,风风火火,动作飞快,闻言当即放下手头上的一切,极速赶回了寿山。

她们刚来到她所在的执法殿,虎啸与风声便已从外传了过来。

秦无疾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推门而入:“小挚!”

时隔多年,红山书院的小师妹,还是回到了她眼前。

她那宠溺万分的小师妹,除夕夜里在她原形肚子上睡着的小师妹,曾因诗文惹得所有人大笑不已的小师妹……

她的生,曾带给书院里的大家那么多的快乐;她的死,也曾使书院里长久地笼罩着悲伤的阴云,不能天晴。夫子更是因为她的死讯,一下子仿佛老去了许多岁。

夫子陨落了,红山消失在龙焰里,当年的师弟师妹们也大都牺牲,师长不存,同门寥落,但是,小挚竟还活着……

这是她这五百年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秦无疾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执法殿是照着当年天衍宗的样式建造的,充斥着冷酷肃杀的气息,颇有中州之威;

白虎本就主兵与杀伐,这些年来的经历更让她的心变得坚硬,白落书院的学生,最畏惧的便是她这个执法长老。

殿中站着两个人,但秦无疾眼里,只能看见一个。

那是小师妹。

小师妹回来了。

谢挚闻声转身,同她很柔软地笑了笑。

往事随着这一笑滚滚而来,秦无疾缓慢地眨了眨眼。

视野在她眼前模糊,又变得清晰。

她叫她:“秦师姐。”曾经多么熟悉的称呼。

一如当年夫子将她和柳真唤过来,和气地告诉她,这是你们今后的小师妹,名叫谢挚,你们以后要多多照拂她。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午后,红山书院和往日一样宁静,小鹿在火一样的枫树间奔跑跃动,那个西荒来的少女眼睛亮晶晶地仰脸看着她,眼里有亲近和好奇。

秦无疾那时候,忽然很想捏捏她的脸颊。

第382章 无疾

谢挚转过身来,便看见一个高挑女子风尘仆仆而来,正扶门背光而立,双眼直直地望着自己,面露恍惚之色,已知道她是谁,心头酸楚,也不由得颤声叫了一声:“秦师姐……”

当年在红山书院,夫子将她交给柳树师兄和白虎师姐照看,师兄师姐里,她和他们俩关系最为亲厚;

因秦无疾素来面冷心热,虽看似冷肃,其实是个护短的柔软心肠,甚至肯化作原身载着谢挚到处玩耍,谢挚和她的关系,比柳真还更好一层。

被迫离开中州后,谢挚曾无数次想起在书院的美好时光,那些记忆里,总有白虎师姐懒洋洋晃悠的尾巴。

出秘境后,惊闻中州生变,红山书院遭真龙焚毁,留下来的师生一日之间尽数殉国,谢挚悲痛万分,但也无可挽回。

却没想到,白虎师姐竟在大难中侥幸逃了出去,还来到了东夷,与白芍共建了这座颇有红山之风的白落书院。

一时间谢挚心中百感交集,往事与今时相交织,既有得遇故友之喜,又因此思及那更多没能逃出的惨死同门,因而大悲。

不知作何言语,谢挚上前握住秦无疾双手,仔仔细细打量她的面容,道:“这些年来你还好么?秦师姐……”

秦无疾容貌并无什么变化,仍是冷艳美丽,只是眉间多了几道深深细纹,显然是常常皱眉才留下的印记,气质也有大变,比在红山书院时威严沉郁许多,抿着唇角,通身肃杀之气,乌发用白金宝冠束起,银袍外绣红纹,的确是一宗执法长老的气度做派。

谢挚又有些怅然:

她还记得,以前秦师姐怎样兴致勃勃地去凑热闹扮舞狮,秦师姐那时还很年少,活泼玩心未减,夫子会很宠溺地叫她“小老虎”。

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不仅是她永远失去了,在她没见到的时候,秦师姐也曾历经磨难,被迫快速成长了起来。

“很好,很好……你不必担心……”

秦无疾目光凝在谢挚脸上,也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嘴唇发颤,半晌才和泪笑了,像之前一般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

“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变化真大,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她失神地道:“若是夫子和柳真看见你现在的模样,不知该多么开心。”

谢挚叫她这样一说,本强忍着眼泪,不想在相见时惹得彼此难过,终于再忍不住哽咽之声:“师姐……”

待得情绪稍复,谢挚向秦无疾介绍姬宴雪:“秦师姐,这是摇光大帝,也是……”

她眨了眨眼,有些羞涩,还有点紧张——秦无疾性情刚直,她可还记得,当年她去找宗主时,白虎师姐很不高兴,也不知她会对阿宴怎样,*“我的道侣。”

姬宴雪仍是淡淡的,点一点头,并不多语,是一贯的高傲风度:“多谢你之前照顾小挚。”

递给秦无疾一块银白的矿石,像只是随手送她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这个你收着。”

秦无疾一看,竟是块极纯净的庚金精髓,剑一样发着闪闪的雪光,握在手中冰凉坚硬,几乎被刺得发痛,与她的种族正是天然契合——白虎同样属金,无不精通金符文。

这等纯粹度的金髓极为难得,实在是又珍贵又适合她,由此可见姬宴雪的用心。

因为谢挚的话,心中又大为惊讶——她急急返回的时候,白芍的确也说,小挚是由摇光大帝护送回来的,但她并没有提她们两人现在是这种关系!莫非是白芍还不知道么?

看小挚神情,是认真的了,她也不会拿这种事玩笑……可是——

秦无疾万般纠结,摇光大帝固然是天纵之资,容貌修为才学权势,无不是当世之巅,可是摇光大帝她与小挚……实在是年龄差距太大。

姬宴雪又素有风流艳名,就算是宽宏包容如夫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大感头痛……

地位太高,总算不上是良配。

而且白芍不是说,她与小挚是恋人么?怎么……

敛去思绪无数,秦无疾心道不论是为了小挚还是为了白芍,这礼她都绝不能收——她蒙白芍救命之恩,又与白芍相处数百年,与白芍也早成莫逆之交,交情深厚,自不待提。

当即肃容道:“无功不受禄,照顾小挚本就是夫子所托,何况做师姐的对师妹好,也是理所应当,陛下如此重礼,无疾心有惶恐,不敢收。”

姬宴雪闻言并不恼怒,只是眼中有些冷,似笑非笑道:“哦?秦长老怕不是为了白院长而惶恐吧。”

她看出秦无疾心中所想,背过手去:“给了你就是你的,送不送是我的道理,至于你收不收,那是你的事。既不敢收,那就扔掉吧。”十分干脆直截,根本不再劝。

秦无疾愕然。

她早就听说过摇光大帝十分傲慢,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之前只是耳闻,今日一见,才明白那并非虚言。

对着姬宴雪,她倒没有失了颜面的愤怒,只觉姬宴雪就是这样性情,何况她即便恼怒,难道就能拿姬宴雪怎么样?

近距离直面姬宴雪,秦无疾能清楚地感受到她修为深不可测,神兽的敏锐直觉更让她本能感到危险。

若是她此刻是原身,大概早已耳朵背后,喉咙里发出示弱的低鸣,连脊背上的毛发都根根竖起了。

——如人们所说,这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生灵,她在她身上,感到大海的浩瀚与高山的巍峨。

秦无疾心中更添许多忧虑:

姬宴雪脾气是显而易见的不好,难道她待小挚又能有多么耐心?而白芍,却可以事事顺着小挚……

她正在想,便见小师妹手伸到背后,不知道做了什么,神帝面色稍缓,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谢挚捏了一下姬宴雪的手,姬宴雪知道她的意思,心里想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去攥那根求情的手指,谢挚却故意撩拨她一般,轻轻在她掌心一划,先她一步将手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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