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谢挚走上前对秦无疾道:“秦师姐就收下吧,这是我和阿宴一同备的礼,你知道阿宴修为无可再进,你不收,它也只能放在昆仑神山上白白积灰,再过些时日金精都流失了,只变作了一块废铁,秦师姐难道不觉得可惜?”
“但是……”
秦无疾还想再说什么,谢挚合住她的手,不让她开口,温声道:“就算不是自己留用,送给学生们也是好的。白落书院里,总不会没有几个修金符文的出挑学生吧?”
看着她的背影,姬宴雪早已不自觉缓和了神色,唇角微翘,暗叫了一声小狐狸。
这些话,她也并非不会说,只是懒得说罢了。
天下除了谢挚,哪有人值得她花费时间和精力,耐心劝说。
这下却是堵住了秦无疾的口,她叹口气,终于不再拒绝,朝姬宴雪深深拜了一礼:“……多谢神帝陛下,方才是无疾不知好歹了。”
白落书院固然如今在东夷颇为鼎盛,但东夷的积淀,毕竟比不上历史悠久的中州;
何况白落书院满打满算也不过建立数百年,比起有姜周皇室做后盾的红山书院来说,却又是远远逊色。
这样一块庚金精髓,她现在确实拿不出来,也很需要。
就算不是为自己,她也该……为学生们打算。
秦无疾取了好酒,与谢挚好好叙了一回旧,姬宴雪知道秦无疾对自己固然恭敬,可是并不亲近,大概还有些警惕,因而甚少出声,只是在旁留神听着她们交谈。
听到秦无疾说谢挚之前眼馋小皇子有食月犬骑,于是求着要坐白虎原身,结果真坐到了,又委屈巴巴地说硌得她屁股疼,不由得微微笑,笑了一会儿,又沉下脸不笑了。
谢挚余光注意到神帝表情变化,笑着将自己的酒杯推给她:“陛下帮我尝尝这酒如何?”
姬宴雪正在一个人吃醋,原本颇为不快,但还是接了,接过来才想,自己不该这么好说话才是。
饮了一口,姬宴雪道:“清淡绵柔,正是东夷风味。”她是好饮酒,也善品酒的。
“可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啊?”
“酸?”
怎么会酸呢?姬宴雪蹙眉,又细品了品,舌尖分明只有酒香。
她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谢挚是在调侃自己,抬眼望去,便见那小狐狸支着下巴目光盈盈,正含笑瞧着自己。
她心头一软,也禁不住笑了,心中那些不快荡然而飞,道:“想必是昆仑卿上在这酒里添了佐料,这才酸了,否则酒原本是好酒的。”
秦无疾并非愚钝之辈,实则是个精明强悍人物,虽过去五百年无心情爱,但也能听出她们二人调情,颇不自在,只低下头自顾自饮酒。
一时想,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涩少女,如今竟也眼波流转之间俱是风情,小师妹当真是长大了;
一时又想,摇光大帝那样傲慢,但在小挚面前却是全然不同,看着她时眼里满是柔情……
或许她们俩在一起,也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差。
何况她即便反对,也无可奈何,就算夫子和渊止王上还在世,也同样是没法子。——天下谁能违逆摇光大帝的意思呢?
秦无疾又饮了一大口酒,心中微叹。
只是,只是对不起白芍……
她知道白芍性子纯粹执着,近乎有些痴气,过去五百年无一日不在思念小挚,方才传信告诉她小挚还活着时,语气更是欢喜之极,现在她回宗,却未见白芍身影,明白她大约已经知道了,也是不忍。
但是感情之事向来复杂,局外人没有置喙的道理,她也只能暗盼白芍早日放下,走出情伤了。
饮罢酒,秦无疾带谢挚与姬宴雪在白落书院中散步,处处清灵明秀,虽是东夷风物,却隐隐有中州的痕迹,结合了天衍宗与红山书院之长,可见秦无疾经营的苦心。
时有学生朝秦无疾毕恭毕敬地行礼,口称“执法长老”,目光扫向长老身旁的两个女人,目光好奇又惊艳。
实在是这两人看着陌生,容貌风姿即便是在修士里也极出色,又不像是东夷人,年轻学生最是大胆,不禁看了又看,被执法长老一瞪,这才唬得一溜烟跑掉了。
“秦师姐,学生们都很怕你呢。”谢挚见状笑道。
秦无疾也笑道:“是啊,我是做执法长老的,众人不怕我如何当得?书院弟子们敬爱白芍,却不怎样怕她,算来算去,最怕的就是我,其次就是双涟了。”
她望着谢挚,眉间的纹路松动开来,竟有一些年少时的神采,温和道:“之前在红山的时候,不也许多人怕我吗?只有你这个西荒来的傻孩子,上赶着和我亲近。”
在红山书院时,她和柳真玩得好,柳真温润如玉,和声细语,而她总是冷着一张不耐烦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因此师弟师妹们大都有些怕她,她也是知道的,正乐得清静。
偏偏谢挚大胆,敢捋虎须。
“双涟……双涟现在也在书院里么?”犹豫了一会,谢挚才问。
其实她有点怕见到双涟,那小姑娘当初曾依依不舍地将她和白芍送了又送,她也曾摸着她的头怀着期待许下诺言,等事情了结之后,便回寿山与白芍成亲,双涟当时满心喜悦,甜甜应了。
现在想起来,谢挚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双期待的眼。
“在啊,她天资也不错,很是聪颖早慧,现在在书院里管账目,你——”
秦无疾本想说我带你去见见,看见谢挚神色,便有些明白,因转移话题道:
“看见天空中的那座浮阁了吗?那便是白落书院的藏书阁。里面的书,大半都是从红山书院带出来的……”
记忆中的惨烈又侵袭而来,她沉默下去,谢挚担忧地叫了声“秦师姐”,想劝她不想说便别说了,秦无疾摇了摇头,半晌方道:
“……书院当时惨极了,夫子去了西郡,应人皇陛下之命,守卫第二道防线,我们心里都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永别了,但夫子还是很洒脱、很平静地去了。他走之前想遣散学生,让我们自去逃亡,可是大家……都不肯走。”
“藏书阁里有那么多的书,大家说,不能丢下书不管。要是书没了,红山书院,就真的亡了。”
“你知道,藏书阁里有许多玉简,但纸本更多,都是珍贵至极的善本,难以转移,大家便组织起来誊刻玉简。那么多人齐心协力,全神贯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而与此同时,龙族军队特分来一支强兵,已经将书院门口的大鹅踢死了……”
秦无疾咬着嘴唇,眼泪在睫下一闪而逝,恨道:“只不过是群鹅,他们竟也不肯放过!”
第383章 妖精
当年红山书院的惨象,远非言语所能描述,至今秦无疾仍然不敢回忆,稍一思及,胸中便涌起一股极痛极恨的悲楚,几乎要生出心魔,需要强行克制,才能压住负面情绪。
现在再想起来,好像具体的事件都模糊了,她只记得一片血红,是喷吐的龙焰,也是学生们流出的鲜血。
秦无疾不想将这些惨痛的记忆讲给谢挚,让她跟着自己再难过一遍,深深呼吸几下,只挑了一些经历告诉她。
“……大家选了几名学生,负上玉简离开,以此保存文献,这其中,便有我——因我乃是神兽,又生有双翼,速度快于常人,大家因此才将这项重托交给了我。”
“我本想留下,和书院共存亡,可是最后,还是可耻地逃走了……”
秦无疾惨然一笑:“你也知道,其实我并不是爱书之人,当年在书院里,几乎都不去藏书阁的。”
她望向天空中悬浮的建筑,“……但是,大家为了救书付出了那么多,我又怎能不用性命去保护它呢?”
还有少年三三两两地在浮阁进出,怀中抱着借阅的书籍,秦无疾的神色柔和下来,“现在看着白落书院的学生们读书,让我觉得仿佛还在红山一般。”
“不论世事怎样变化,总有书和爱书的人在,这也许就是……我们当年拼尽全力的意义所在吧。”
谢挚道:“若是夫子和柳真师兄他们还活着,想必也会欣慰的。”
她亦有些黯然:“我也想和你们一同并肩作战,只是我出秘境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秦无疾笑道:“你说的哪里话,龙皇不是你杀死的么?现如今,五州无人不知昆仑卿之名,都知道你是五州的大英雄,”她目露感慨道:“连我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师妹,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散了一会步,姬宴雪自然也察觉到秦无疾对自己十分敬畏,几次看着谢挚欲言又止,知道她们师姐妹之间定然有些话要说,顾及自己在场才不好开口,随便寻了个借口,道:“你们先聊,我一个人去走走。”
谢挚下意识便道:“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和秦长老许久未见,和她多说会话吧。”
姬宴雪摸了摸谢挚脸颊,温声说:“我待会回来。”
看着神帝走远,秦无疾顿时放松了许多——神族是神圣种族之首,她作为白虎神兽,对姬宴雪有种本能的臣服与畏惧。
而且有些话,倘若姬宴雪在,她也确实不大好问。
神帝是发现她的不自在,这才离开的吗……?
若真是如此,看来她与传言中并不相同……
犹豫再三,本着做师姐的责任心,秦无疾还是问:“小挚,你当真就认定了……摇光大帝吗?你喜欢她?”
比起白芍,姬宴雪真的可靠吗?又是否可以托付真心?秦无疾很怀疑。
“喜欢。”谢挚轻声道:“很喜欢。”
“师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也便是担心她对我不好。我知道,阿宴她素来名声不大好,大家都说她傲慢自负,人又风流,说实话,我小时候也听说了不少这样的传言,所以一开始对她印象很差……”
她慢慢地说着,扬起脸笑:“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她不是那样的。”
“我不知道白芍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当年怎样分开,更或许在她看来,我们根本没有分开,还在一起,但现在说这些,也不重要了。总之我当时……以为她是要和我分开,伤心生气之下,于是独自去了南沼。”
“便是在那里,我遇到了阿宴。”
“她看起来还是像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美,一样耀眼,可是我却渐渐发现了她与我印象中的不同。”
“她其实很温柔,也很细心,但是从不说出来,只潜藏在旁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处;她会停下脚步等我与她同行,也会在越人的宴会上拉我与她跳舞,她不高兴会很直接地表现出来,可是又很好哄,只需要几句软话便会开心;喜欢和所有人比较,什么都要争一争,其实她不知道,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最强大、最好、最厉害的。”
不会有人知道,摇光大帝会在自己的剑上郑重其事地刻下一枚歪歪扭扭的星星,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书桌上放着烈酒刻刀和零零碎碎的小手工。
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唇吻起来是那么软,意乱情迷时的呢喃多么让人动容。
秦无疾还欲再劝,张了张口,又止住。
谢挚垂着睫毛,眼底温柔,脸上好像有融融的光。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提起姬宴雪时,有多么柔情脉脉。
“她本是极骄傲的人,对谁也不肯低头,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是如此,但她却为了我,受了许多常人无法接受的气,竟也默默忍下了。”
“秦师姐,我有时候觉得,世事真的很奇妙,我小时候总是想走出雍部,走出大荒,我想外面有我从未见到过的广阔世界,或许也会有我喜欢的人,——”
“到头来才发现,原来那个人,我早就遇见了。”
“不在中州,不在东夷,就在大荒,五州的最西方,我的家乡。原来她一直在我身旁。”
昆仑神山大风呼啸,雪粉晶莹,中州的少年天骄和东夷的佛子激战一团,只为夺得山宝,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丽女人一露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口呼陛下,齐齐跪拜。
谢挚至今还记得那个画面,印象鲜明,仿若昨日。
认真回忆起来,她才忽然发现,见姬宴雪的每一面,她都记得特别清楚。
这诸般因缘,竟是在许久许久之前,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经埋下了。
“我的封号就是她的住所……真的很有缘吧,秦师姐?昆仑卿和摇光大帝,是不是一听就很般配?”
那分明只是中州人用来折辱西荒少年的封号罢了,秦无疾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时眼中却含了笑意,颔首道:“的确很般配。”
小师妹长大了不少,但在谈及情爱时,还是像十几岁一样傻乎乎,她见了也不禁心软。
其实摇光大帝也挺好的……秦无疾开始尝试说服自己。
至少比起云宗主来说,可好多了。
那个女人看似高洁,实则心思深沉,叫人揣摩不透,偏偏名声好得出奇,连夫子也很欣赏她,只是秦无疾有一些野兽的本能,对云清池一直颇为忌惮,因此才会不喜欢当年谢挚老是去天衍宗找云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