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师姐晕了过去。

双涟慌忙扑过去抱住她。

她想,谢挚,你回来吧,我再也不怨你、也不讨厌你了……

只要你活着。

……

……只要你活着。

时隔五百年,双涟再次想起了自己初闻谢挚死讯时的悲伤,而大师姐的悲伤,是她的无数倍。

——但是现在,那个让大师姐肝肠寸断的人,就这样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死去的人还会复生呢?

双涟这几日甚至在想,谢挚死去了,就不应该再活转。

为什么她没有和大师姐再续前缘,反而……喜欢上了旁人?这不应该……!

大师姐为她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泪,她那么爱她,喜欢她,可是现在她却携着爱侣来到东夷,告诉大师姐,她有了新人。

这是羞辱吗,还是炫耀?

双涟替大师姐愤懑不甘。

无法不恨,无法不怨。

却也……无法不想起,五百年前,寿山初见。

第386章 参商

那女人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小辈,眼里是纯粹的欣赏和温柔,还有淡淡的感怀,但却没有她想看到的心虚和躲闪。

她说:“好久不见,双涟。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我记得当年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小……”

她不提当年还好,一提起来,双涟心中便陡然生出一股不甘——她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同她说“当年”?她怎么能?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谢挚。”

双涟打断谢挚,而谢挚只是微微怔了怔,并不多么意外。

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像看着小孩子闹脾气,一种仿佛任由她责骂的包容姿态,双涟反而愈发觉得气闷。

在这样柔和的注视中,双涟无法恶声恶气,但是不说出什么尖刻的话来刺得谢挚痛楚难当,让她露出受伤的神情,她便感觉难消心头的愤懑。

“你现在和姬宴雪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

双涟目露讽刺,冷声问道:“你还记得,当年说要和大师姐一起回寿山吗?”

她故作恍然大悟状:“啊,我知道,我们寿山这样小,当然比不上昆仑神山了;自然,和我师姐在一起,也比不上做神帝的皇后了。”

谢挚沉默一下,略去她话中的讽刺,道:“自然是记得的……双涟,没能完成对你的承诺,我也觉得很对不起。”

双涟却像被这句话激起怒气:“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我大师姐!”

“谢挚,我师姐待你从来一片真心……当年你的死讯传至东夷,你不知道她有多么难过,这五百年来也不是没有旁人喜欢我师姐,她也从未动过一分容色,也是这两年才引了个孩童回来,收作徒弟聊解胸中苦楚……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向来招人喜欢,没了我师姐,还有神帝陛下,没了姬宴雪,也还会有别人;可是我师姐眼里身旁,除了你,便再没有旁人了。”

“可是,你既然喜欢上了别人,又为什么还要回来,再伤大师姐的心呢?”

她口不择言,说话间情绪激动,也哽咽着落下泪来,又很快拭去,不愿让谢挚看见自己流泪:

“我宁愿你从没有回来!也不愿……不愿现在这样……”

大师姐已经几日闭门不出了,她想去见师姐一面,安慰安慰她,但是在外等候许久,也只听到师姐疲惫的声音。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双涟。”

“抱歉,我现在……不想见人。”

谢挚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活着归来,给大师姐希望,又旋即让她陷入最深的痛苦和绝望里。

双涟的言语和眼泪犹如针雨,根根刺入谢挚心中,令她疼痛,而又动弹不得。她木雕一般沉默地站着,不言不语地听着双涟的指责与控诉,只有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她想要为自己解释辩驳,想说当年的经历,又忽然觉得——没有意义,何必如此。

双涟对她有怨气再正常不过,她由着她发泄就好了,又何必与她争辩呢。

“别哭了……双涟。”

谢挚上前想要为双涟擦泪,却被她倔强地别过脸去躲开了,她神色稍一黯然,退开一点,凝视双涟带泪的面庞半晌,方道:

“你便当是我无情无义吧。”

千言万语,只化为这一句。

这样的话,双涟心里或许能好受一点——她有了一个可以寄托怨气的对象。

“我此来是为了给白芍送剑,以后尽量不会出现在她眼前,惹她难过了。”

微风吹皱了池面,也将残荷吹得微微摇动,谢挚的发丝也在轻轻摇晃,她望着那池面:“我和白芍……终究也是有缘无分。”

“我的确真心喜欢过她,但是我们当时都太年轻了,以至于犯了许多错……时局又不容我们平心静气地坐下商量。”

“当年离开东夷,也确实是我一时冲动。我后来也时常会后悔,想我假如没有走得那样快,现在会是什么样?”

她摇了摇头:“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只会觉得是我在为自己开脱,我也不愿解释……”

语言是最没用、最无力的,她越来越深地体会到这一点。

比起方才,双涟现在看起来冷静了许多,谢挚忽而又想起来初见时那个聪明机灵的小姑娘,每日抱着算盘苦恼地算寿山派那点可怜的账,恨不得一枚钱掰成八瓣花,她不由关心地问:“这样大的一个书院,维持起来一定很辛苦吧?我听秦师姐说,你现在还是管书院的收支么?”

她温柔道:“这些细务,办起来是最琐碎麻烦的,当年在红山书院,是一位浣熊长老管,我和它很熟悉,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或者不解,也可以问我,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二。”

双涟侧开眼,低声道:“……不要你在这里装好人假惺惺。”

其实谢挚说得对,钱财确实难管,现在白落书院的学生不太多,倒也还好,日后倘若再发展,她便真感觉有些头痛了。

谢挚也不勉强:“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再见,双涟。”

她朝她点一点头,双涟没有回应,谢挚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双涟才抬起发红的眼睛,目光复杂地望向她的背影。

……她以为谢挚会生气,会羞愧,会脸色大变,更或者会拂袖而去,唯独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她以为关心她一两句便能让她不讨厌她么?不可能!

“哎呀,现在你们这些小孩子的心思啊,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明明你其实很喜欢她,但硬是不表现出来,还要说一堆伤人的话。看来我还是老了……”

段追鹤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懒洋洋地晃荡着她的大酒葫芦。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双涟被她吓了一大跳。

又涨红了脸:“谁说我喜欢她的!她这样伤大师姐的心,我恨她还来不及!”

段追鹤瞅着小徒弟,但笑不语。

她追上愕然的谢挚,花儿似的旋到她和姬宴雪面前,行了一礼,笑吟吟地问道:“神帝陛下,我是白芍的师父,想跟您道侣聊上几句,行吗?”

白芍的师父?这个身份,姬宴雪不太喜欢,但她说的话,却让她心里很舒服——她喜欢她这样称呼谢挚。

“这要问小挚愿不愿意。”

“段师父……”

谢挚没想到还能遇见段追鹤,她知道段追鹤只是看着不靠谱,其实很爱自己的徒弟,也很护短。

她以为,段追鹤会和双涟一样怨恨自己,就算没有怨气,也绝不肯再见她了,没想到她还会来找她。

她也是来找她宣泄情绪的么?

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

段追鹤还是笑得一派春光明媚,她是偏艳丽的长相,又喜欢打扮自己,腕戴玉镯发佩钗,浑身的衣裙加起来统共有七八种颜色,别人穿起来一定显得艳俗,可是她人漂亮,竟然不显俗气,反而很好看。

她的容貌和五百年前分毫未变,甚至连神情也没怎么变,姿态慵懒,递来的眼波却顽皮狡黠。

谢挚轻叹一声:“您找我,我当然是愿意的。”

段追鹤是白芍的师父,也是她的长辈,即便她如今和白芍分开了,也还有过往的情分在,她对段追鹤仍然恭敬。

段追鹤倒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哎”了一声,拉起谢挚拍她的手:“没事,没事,这么客气做什么,这孩子!咱们就在这儿说,很快就好了。”

她直接在地上盘腿坐下,十分自在随意,谢挚也跟着与她相对而坐,又摸出枚小杯子,倒了酒给谢挚:“给,你要喝酒吗?来点儿?”

还特别自来熟地问姬宴雪,热情道:“陛下您喝吗?这是东夷米酒,您喝过没有?”

姬宴雪才不愿意用别人的酒杯:“……不用,你自己喝吧。”

段追鹤都把酒倒好杯子举到她跟前了,谢挚也不好拒绝,接过来饮了一口:“谢谢段师父。”

酒香在舌尖绽开,带来了久远的记忆。

……酒还是当年的滋味,清香绵柔,人也还是当年的人,但是心情,却已与那时完全不同了。

只有段追鹤,仍然含笑坐在她面前。

“很好喝吧?”

“好喝。”谢挚点头。

女人便笑。

她倒,谢挚便喝,毫不犹豫,一口气连饮了数杯,一旁的姬宴雪微微变色,皱眉想要制止——就算这酒不烈,可也不是这个喝法,谢挚却悄悄朝她比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过来。

段追鹤是想她灌她酒么?也可以的。

“谢姑娘,”对面的女人却忽然笑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酒葫芦。

“假如我一直倒,你就一直喝吗?你都不拒绝的啊。”

“……是。”谢挚道:“您倒的酒,我自然要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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