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想要做一只全天下跑得最快最快的小毛驴,你已经是了。”
谢挚笑道:“现在,大荒人要回大荒去,东夷的小毛驴,也回到了东夷,你说这样好不好?”
小毛驴还是垂着脑袋:“回到东夷,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和你分开不好……”
很不好。
嘴角发咸发苦,大板牙尝到了眼泪的苦涩滋味。
它吱吱嘎嘎地呜咽抽泣,起先还因姬宴雪在旁边而尽力忍着不发出声音,但是谢挚温柔地轻轻拍它,它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不顾地哇哇大哭起来,“小挚,小挚,我想你……!我不要和你分开!”它用头胡乱蹭谢挚的脸。
大板牙哭得伤心欲绝,谢挚被它哭得也眼睛发酸,但是大板牙的哭声很有喜感,她又被惹得想笑。
她抱住它的脖颈哄它,耐心道:“好啦,别哭啦,好难听,我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
又开玩笑道:“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应该给你起名叫大板牙,应该叫大破锣才对……”
大板牙的哭声更响亮了,它打着嗝委屈地叫:
“到这时候了你还笑话我!我们驴子就是这样叫的啊哇儿啊哇儿啊——”
这样哭了好半天,直到姬宴雪的忍耐几乎到达了极限,快要忍不住给它上一道禁声咒时,大板牙才缓过了情绪,哭声渐渐止住了。
“现在不哭了吗?”
谢挚啼笑皆非地瞧着它,驴子的眼泪可真是多,大板牙大哭了一场,将她肩膀那一块的布料给完全打湿了。
“不哭了……”
出于对危机敏锐的觉察力,再哭下去,大板牙觉得摇光大帝就要忍无可忍地给自己上个嘴笼了。
“喏,这个送给你当礼物。”
女人掌心的小鼎翠绿莹润如美玉,正是真凰祖器。
大板牙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个给我??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它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太贵重了!而且,而且你不是很喜欢这尊小鼎吗……”
“是很喜欢,”谢挚眼睫垂下,抚过小鼎的表面,声音里含着怀念,“它是玉牙白象送我的,陪了我很多年,从我开始修行起便一直被我随身携带,也帮了我不少大忙……”
她抬起眼,眼眸清澈明亮,温和地笑了一笑:
“不过现在,我已经用不到它了,留给你做纪念也好。”
“这尊小鼎乃是真凰祖器,曾被徐凰持有,”大板牙呆头呆脑的,还不知道徐凰是谁,谢挚解释道:“徐凰,便是那位在赤森林教你空间术法的奶奶。”
“啊,是她!……”
大板牙意外又惊喜,一下子竖起了耳朵,连细眯缝眼睛也瞪大了。
“是的,不过徐凰老祖在五百年前已经逝去了。”
大板牙的耳朵又垂了下去。
谢挚笑了笑,将小鼎举到它眼前:“所以,这尊小鼎也可以说是徐凰奶奶唯一的遗物,而你又算是徐凰的半个学生,真凰们刚刚浴火重生,还不具备保护它的能力,我想,将它交给你,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板牙踌躇道:“可是……可是我怕……保护不好小鼎,反被他人抢走,那样岂不是很糟?”
“不用担心这个,”谢挚拍了拍它,“你可能还不知道,在当今五州,你已算大能者了,至少在东夷,很少有人能够战胜你。而且你还会真凰的空间术法,打不过,难道你还跑不过吗?”
“有道理啊!”
小毛驴恍然大悟,逃跑它的确最擅长了。
“那么,我就将小鼎交给你了,”谢挚用珠串将小鼎戴在小毛驴脖颈上,如同一条项链,“你要好好保护它,更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毛驴郑重点头:“我会的。”
“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呢?”它问。
“去中州看看,之后回昆仑山。你呢,大板牙?”
“哎,我还没想好……”大板牙苦恼地甩了甩尾巴,“大概就是和从前一样,走哪是哪,追着好吃的草到处跑。”在没遇到谢挚之前,它每日的生活就是如此度过的。
谢挚笑道:“那祝你天天有好草吃。”
大板牙深深地点了点头,翠绿小鼎在它脖子上轻摇,像人族深爱儿女而特意为他们戴上的玉佩。
它还是一头小毛驴,可是,它不再是之前的毛驴了,它是这世上唯一一头有名字的毛驴,见识过许多奇事。
大板牙长久地凝望着谢挚,睫毛缓缓地眨,“小挚,”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姬宴雪,它仍然不敢直视她,“神帝陛下,我会常来看望你们的!”
“我们在昆仑山上等你。”姬宴雪朝它点了点头。
“去吧,大板牙。”谢挚轻叹道:“今天天气真好。”
非常晴朗,万里无云,海洋在日光的照射下像一块凝结清透的翡翠。
谢挚想,真是一个适合送别的好日子。
“小挚,你以后和神帝陛下要好好的,我觉得你们很好,”大板牙依依不舍,努力拖延时间,搜肠刮肚地想人族的祝福语,“一定要白头到老呀!”
它忘了自己祝福的是神族,姬宴雪道:“……多谢,不过神族至死发色也不会改变的。”
“呃——那您,那您,少喝点酒?”
“知道了。”姬宴雪又忍不住道:“我也并没有喝很多。”
大板牙还欲再说,忽然叫起来:“哎哟!谢挚!你不要拍我的屁股行不行,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马……”
大板牙唠唠叨叨、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它灰黑色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在视野里化为一个点。它开始飞奔,没有动用真凰的空间术法,时而小小地跳一下,奔跑在东夷湿润的空气里。
谢挚含笑目送着它远去,直到看不见大板牙的背影时,还长久地默立着。
姬宴雪揽住谢挚的肩膀,低声问:“难过吗?”
“倒也不是难过,”谢挚垂下脸,擦了擦眼睛,笑道:“感觉更像是……孩子长大了,必须和我们分开一样……”
“虽然知道它还会回来,但总感觉,心里有些惆怅。”
谢挚轻轻环住了姬宴雪的腰,“阿宴,还好有你在。”
那么多人死去了,那么多生灵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但是所幸,姬宴雪仍在她身边。
她是属于她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每时每刻,她都因意识到这一点而心安。
姬宴雪回拥住谢挚,缓缓道:“我也很感谢你……陪着我。”
海浪声轻柔而舒缓。
“接下来去中州?”
“嗯。”
在中州,周天子的凤凰旗仍然在飘舞,只不过在裂州之战中,歧大都受到极大损坏,已无法再做国都,因此五百年前,姜契不得不东迁都城,定都于东郡的洛城,改名为洛京。
谢挚也是苏醒后第一次拜访战后的中州,心中既有不安忐忑,亦有怀念期待,不知如今的中州与姜周都城是何景象。
她们顺着涌斯江一路往西,穿越两州之间的屏障,即至中州,风物渐有变化,两岸人们的服饰口音也有不同。
立在船头,谢挚挑起椎帽一角,看着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放出神识,一扫之间即囊括方圆千里的景物。
“我们现在正在胜昔河上,它看起来已经恢复了。”
谢挚还记得,她当年与姬宴雪初出秘境时,胜昔河断流的惨象,但是现在,中州似乎又恢复了过往的繁荣。
姬宴雪道:“是,不过中州人现在好像给它改了名字,叫它忆昔河了,据说是为了铭记裂州之战的教训与伤痛。”
“是么?”
谢挚有点惊奇,旋即又轻笑起来,叹道:“这个名字较之前好。胜昔河,实在是口气太大了。”
裂州之战前的中州人,确实达到了自信与骄傲的巅峰,他们相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包括过往。
“我第一次来中州时,还是牧首大人带我来的。那时我才十六岁,丹朱鹤拉着飞辇,带我们飞翔万里,穿越鼓龙瀑布和无数调云塔,还飞过了一个好大的彩虹……”
谢挚回忆道:“我还看到了连接诸郡的符文光路,笼罩歧大都的大阵……”
中州的每一个事物,都让她新奇又兴奋,又有点说不出的怅然。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好,那么宏伟,闪闪发光,然而又不属于她。
“对中州来说,我只是它的朝拜者之一,一个侥幸夺得昆仑山宝的西荒蛮女……歧大都见证过太多天才了,我也只是其中不足为奇的一个。”
“但是现在,你是昆仑卿了,五州所有生灵都知道你。”
“是啊,”谢挚笑了,又慢慢沉默下去。
“阿宴,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昆仑卿是一个……中州人讽刺西荒人的称呼,”她轻声道,“当年在人皇赐封的大殿上,牧首大人因为这个封号很不高兴,夫子还曾拂袖而去……人皇想要用它羞辱我。”
“当年我告诉牧首大人,没关系,不要因此动怒,我会接受这个封号,并不是因为我太过无知,不懂得背后的贬嘲,而是我想改变这个封号所代表的意义。”
“你看,阿宴,我真的做到了。”
她转过头,清澈地笑,仍如她少女时。
“现在五州生灵提起昆仑卿,只会想起我,谢挚,而不是其他。”
词语的褒贬意味,的确是会因世而变的。
“自我以后,不会再有昆仑卿了——”
谢挚道:“我就是最后的昆仑卿。”
第393章 洛京
姬宴雪道:“我恐怕也会是最后的神帝了。”
谢挚偏头笑:“那我们岂不是很相配?”
“恐怕再没有更配的了。”
二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之中。
中州不比东夷水路通畅,因此谢挚与姬宴雪行船不久便将小船送给了别人,转而以陆路前往洛京。
她们没有走符文光路,也没有用传送大阵,走的是凡人的驿道,买了两匹马代步,她们买的不是凡马,据那马贩子说具有一丝灵兽乘黄的血脉,修士们很爱骑。
他说得天花乱坠,谢挚只是笑笑而已,并不大信。
“乘黄其状如狐,背有双角,乘之可以增寿,曾经很受神祇钟爱,神族喜欢将它豢养作灵宠坐骑,不过早已灭绝了,我都没见过活的乘黄,他倒是敢说。”姬宴雪低声笑道。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要胡说八道。”
谢挚抚摸着身下骏马的脖子,让它熟悉自己。这是她在北海时向八骏学来的手法,八骏首领们告诉她,世上的所有马儿都喜欢被这样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