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然后也把手往她这边伸过来——
没有说更多,只是目光柔柔地看着她。
隋秋天抿抿唇,把自己的右手在腰边擦了擦,确认没出汗,也没有不干净,才大着胆子去牵她的手——
她把手送过去。
棠悔摸过来,先是触到她尾指的一个小小指节——
隋秋天紧张地缩了缩。
棠悔又一下子,反手,将她整只手都握紧。
女人的手指细细的。
把她四根手指包住的时候,也会让她产生一种很安稳的感觉。
“走吧。”棠悔翘起唇角,说。
“好。”隋秋天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她嘴边的笑容一直没有收敛,以为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很紧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痕迹之后,才稍微放心下来。
但这个时候棠悔还是在笑,虽然也还是很美丽就是了。可隋秋天还是忍不住问,“棠悔小姐,你怎么一直在笑?”
“有吗?”棠悔被她牵起来,像是自己没有意识到,嘴边的弧度却还是很柔和地翘起来,“可能是因为,觉得现在很好吧。”
-
其实隋秋天没有觉得太好。
因为棠悔现在眼睛看不见,左边耳朵也听不见,再加上崴掉的脚好像也没有完全恢复……这怎么能算是好?
隋秋天简直忧心忡忡。
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点。
她们两个人再次坐在长桌对面吃午餐——
隋秋天给棠悔处理好餐食,自己在对面落座的时候,心里还是在想这件事。
但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还是尽量不要把这件事表现出来,不去影响棠悔的心情。
得出这个结论。
隋秋天心不在焉地拿起净手布净手。
却突然瞥到——自己左手拇指上,有点红红的。
不是皮肤的红。
是那种像是擦到什么染料的红。
隋秋天觉得奇怪。
因为她今天都没有去什么有油漆或者是颜料的地方。
“怎么了?”棠悔像是有所察觉,问她。
“也没什么。”隋秋天说着,就下意识捻了捻拇指上的红痕,“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上突然有点红红的——”
说完,她把手上的红印擦干净,又下意识在说话的时候抬头去看棠悔——
便陡然间看见棠悔的脸。
以及。
在昏黄灯光下,棠悔鲜红的、饱满的嘴唇。
隋秋天愣住。
“红红的?”棠悔喝了口水,唇挨上水杯边沿,白色边沿粘上淡淡红印,“哪里红红的?”
“就是拇指这里……”隋秋天下意识回答问题,注意力却又很莫名地停在棠悔脸上——
女人只喝了一小口水,唇却沾得湿湿的,在昏黄光影下泛着影影绰绰的水光。
大概是对她的停顿有所察觉,棠悔恰巧抬头望她——
视线相对。
隋秋天突兀地停住所有动作。
变成一个泡泡吐到一半,突然卡掉的泡泡制造机器。
她迅速低脸,却又瞥到自己手上还没完全擦掉的红印,又想起那个白色杯沿上的红印,或许是她联想能力太好,她总觉得这两者很像……而这种联想在脑子里出现,就让她整个人一下突然变成故障的机器,开始冒烟——
“拇指上吗?”棠悔出了声,脸上的表情很自然,鲜红的嘴唇,在隋秋天面前很是放松地一张一合,“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哪里了吧。”
“应该是。”隋秋天慌慌张张地喝了口水,匆匆忙忙看了一眼。
不敢再看。
既觉得两种颜色实在是很接近。又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更何况。
她到底是睡得到底有多放松,才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去碰到她的嘴巴?
如果真的是这样……
隋秋天悄悄咪咪地抬起眼。
又去看了眼棠悔——
“怎么不说话?”棠悔很是自然地看向她,完全没有被她在睡梦中冒犯过的生气。
好吧。
应该是错觉。
隋秋天想。
必须是错觉。
她呼出一口气,想要把这件事抛开,结果只是紧张兮兮地把手里的餐巾折来折去,又拆来拆去。
棠悔再次抿了口水。
将脸微微别开,唇角很不露痕迹地上翘。
隋秋天没有注意到这点。
因为棠悔很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提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刚刚我发现你的眼镜坏了。”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隋秋天抬头,一不小心又直接看到棠悔的嘴唇,于是便匆忙地低了低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小声地说,“上次坏掉的。”
她说上次。
并没有直接提及那个晚上。
但棠悔似乎有所察觉。她静了片刻,问,“是那天摔坏的吗?”
“嗯。”
隋秋天集中注意力,去处理餐盘中的食物,但她并没有因为棠悔提及,就去很别扭地将坏掉的眼镜摘下来——而是仍然坚持戴着。
那天晚上,她摔了那一跤,不仅仅是离肾脏很近的位置被戳出一个洞,也不仅仅是把那道棠悔用心给她求来的平安符染红,还差点丢掉那副自己一度很珍惜的眼镜。
她的第一副眼镜。
按理来说,一个人不可能七年都用同一副眼镜。因为度数会涨,眼镜框也会变形。但隋秋天这个人相当老派,也相当固执,她不想要换。所以宁愿每一年都偷偷拿去眼镜店保养。
并且幸运的是,可能是因为她成年以后才近视,所以她的度数没有涨太多。于是,她期间只换过一次镜片,却还是坚持在使用这副眼镜框。
而那天晚上。
棠悔独自摇摇晃晃地走了之后。
隋秋天一个人被埋在那棵很大很阴凉的树后面,身上全是泥巴,汗,和血,像是快要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淹到口鼻里面去。
她一口一口地喘着气。
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皮。
努力去看棠悔的背影,希望自己可以看得久一点。
那个时候眼镜还没有坏。
是在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完全听不到棠悔踩着树叶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棠悔的呼吸声,只听得见林间尖锐到像是惨叫的鸟叫声之后——
眼皮越来越重,身体里溢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让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个冻僵的雪人,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一点一点融化。
隋秋天根本坚持不下去。
其实她根本不是一个很有毅力也很坚强的人。其实她很怕痛的,被陈月心留在姨妈家里自己跑出去追没追到,在水泥地上摔得膝盖上破皮流血很痛。
被教官第一次用沾了水的教鞭打手心的时候很痛,青春期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觉得好痛,第一次肠胃炎发烧吐得不行的时候很痛,第一次被刀捅进腰里面的时候觉得好痛好痛……只是后来,她学会忍。
但那个晚上。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那么痛过。
因为她害怕棠悔逃不出去,因为她害怕,其实她真的很没有本事,没有把棠悔保护好……
是在不知道棠悔走了多久以后。
隋秋天的意识已经快要消失。
听见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过来,她总觉得是那些坏人追过来——
本能的。
她挣扎着,竭力地,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去把自己这边的动静闹大——
因为她希望。
可以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为棠悔,最后再争取一点时间。
她咳嗽,疯狂地咳嗽,从身体里面抖落出很多滚烫的、铁锈味的液体,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看不清,她用手掌拼命在树林的土地里面摸索,被石子,树枝划出很多血淋淋的、粘上泥土的伤口,又耗费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去把那些划伤她的石子、树枝,全都用最大的力气扔出去。
一边扔,一边努力发出声音,
“嘿,你们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啪嗒——”
“嘿,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