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_汐
天蓝的通透,蝉叫的响亮,阳光在叠叠复重重的在垂柳条儿上来回穿梭,踮着脚尖在微隙里跳芭蕾,脚尖点到的地方,燃起一滴亮,点不到的地方,愈发显得暗。光的存在似乎只为证明一件事,就是再完美的东西,背后也会拖着一条暗影儿。
几个人坐在大树底下一边玩扑克一边喝茶聊天,戚小沐甩出三张黑桃4,说:“十年了,一眨眼就十年了,十年前的今天香港在下小雨,卉舒,你还记得不记得?”
“记得,”傅卉舒甩出三张黑桃5,说:“那天大家特高兴,敲锣打鼓的,比今天高兴的多,咱们家还包了饺子呢,十年啊,真能改变不少东西。”
“咱们家一样,”杜松看看手里的扑克,没有能出的,挥挥手表示跳过他去请下一个出牌,“我妈从来不爱关心国事,但是那天她就包了饺子,我看了真感动。我妈那人脾气是不大行,可是在大是大非上她还是不会站错队伍的。”
“你妈在大是大非上的确没问题,就是鸡零狗碎的毛病太多。”戚小沐朝着曹沛如奸笑一声:“曹姐我给你提个醒,以后娶了杜家的娃儿可得提防着婆婆点。”
杜松怒视戚小沐,刚要说话,后脑勺先被曹子怡揍了一巴掌,曹子怡警告道:“等我姐把你娶过来你小子可得管好你妈,我姐小时候学过跆拳道,一拳就能把你妈撂趴下,可不是好欺负的!”
“都胡扯些什么呢!”曹沛如摁着戚小沐和曹子怡分别踹一脚,又把聊天频道转了回来:“香港回归那会儿我还在国外呢,那天很多华人都特别高兴,有些上了年纪的都兴奋到哭了。我想想我那天吃的是什么……”
“吃的中餐。”曹子怡接过话来:“那天你是跟几个同学在唐人街吃的饭,叫了一桌子菜,当时我刚出国没多大会儿,见天受你监控,你们吃饭的时候把我也叫去了,咱们一起吃的饭,你忘了?”
“可是忘不了,那会儿你还小,比现在乖多了。以前炸酱面我只吃半碗就饱,那天我整整吃了一碗。还琢磨着一个姓社一个姓资的两个家伙该怎么搞好双边关系。”
“我也琢磨过这个问题,”戚小沐把手里的扑克当成扇子扇扇风,说:“当时就觉得一国两制是天底下最棒的东西,真是自豪的不行。现在不了,我看如今这世道,咱们只要本着对内欺压剥削对外献媚送礼的原则,坚持吃喝玩乐嫖赌抽至上的作风,坚守强烈抗议强烈谴责光嘴炮没舰炮的政策一百年不动摇,再找个李鸿章那样的倒霉蛋去背黑锅,就没有搞不好的双边关系。”
“你算是把话说到我党的心坎儿上了,”曹子怡大笑,“小沐我算知道了,新闻联播最大的贡献,就是让你学会了实事求是的耍贫扯淡。史诗,你十年前干嘛了?”
史诗说:“十年前我看了一天直播,坐电视跟前哪儿都没去,跟大伙儿一样,我当时那心情真是十分十分十分地激动啊!激动过青春期就明白了,国这东西不能不爱,但也不能太爱,大伙儿都是从红旗底下长大的,都知道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太爱了可是会招人嫌的。我那会儿还没动过电脑,看着人家玩电脑特别羡慕,还立志我早晚得买台电脑也让别人眼红。真快,一晃神儿电脑就普及到老百姓家里了。常娥,你当时干嘛了?”
常娥说:“当时我也跟广大青少年同胞一样,一夜没睡,看了一晚上电视。唉,四大天王越来越老了,咱们越来越大了,以前那么喜欢看电视现在都不愿看了,新生代的小明星我也全不认识了。”
傅卉舒说:“今天晚上好像四大天王还都出来呢,你要想念那四个老帅哥了可以看看晚会。”
“晚会没意思,唱唱跳跳歌功颂德的还是那些东西,没劲。”常娥用力甩出三张黑桃10,说:“十年前我知道我很爱国,红火火的胸腔里填的全是勿忘国耻奋发图强。十年后我知道国不爱我,黑乎乎的胸膛里填的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看什么电视呀!订单还有老多没做完呢。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年月没银子嘛事也办不成,还是回去洗洗早点睡,养足精神多赚钱最实在。”
“小沐,看到了没有?”傅卉舒指指常娥,说:“这就是咱们的变化。”
大家都笑了,带着丁点的苦味。
趁着她们玩的过瘾,徐则林扯扯席梦思的胳膊肘,一脸肃穆的说:“将军,你来我工作室,我有话跟你谈。”
一看徐则林这么严肃,席梦思吓了一跳,随着他走到工作室,问:“老徐,什么事?”
徐则林背着小手思量再三,说:“将军,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虽然中间有段时间没联系,可彼此都知根知底,谁见了谁也不见外。说真格的吧,我矮你胖,都不大容易找对象,这么看来咱们还是有共同点的,你说是不是?”
席梦思拿眼角扫扫他:“老徐,你娘娘们们儿的这是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就是聊天,聊天懂不懂?就是随便聊。”徐则林神气的抖抖肩膀头:“别看我个头小,说起来我也算有本事,我那些大学同学,凡是在机关事业单位上班的,都没我挣钱多。那些在外企上班的,挣的钱跟我一比也有差距。你看我现在随便卖件东西就能顶你俩月工资,我觉得挺自豪!你那点工资……”
“你打住!少拿别人的痛苦当乐子享受!”
“我就是随便说说嘛,你看我一直是光棍,当光棍的原因不是没女孩子追,是我不稀罕那些眼珠子里头除了钱就剩算计的,我想找个能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的实在人。”徐则林小心翼翼地瞄席梦思一眼,说:“将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看……你看我这人怎么样?”
“你这意思……”席梦思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打量他,大悟:“你跟死了爹似的黑着脸叫我进来,又吭哧了大半天,就是想跟老娘搞对象呀!”
“你他妈也太直了!委婉一点行不行?”徐则林的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我跟你有什么好委婉的?”席梦思脑袋一垂,略带扭捏的说:“老徐,你能看上我我挺高兴,但是人家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女孩子吧?”
“知道,女孩子能生孩子,男孩子不能生。”
“放屁!男的变个性改造改造照样能生!”
“那你说什么是女孩子?”
“女孩子……”席梦思的小胖手一捂红扑扑的小胖脸:“女孩子打生下来就是让男孩子追的……”又把小胖手从脸上拽下来,一指自己的圆鼻头:“你看看我,我很差吗?要模样模样过得去,要工作工作过得去,要家庭家庭一点负担都没有,想找我当媳妇的多着呐!你还没送花没约会的追求呢就想让姑奶奶跟你搞对象?也太能做美梦了!想要对象就得追,追——!先追才能有对象!懂不懂?”
席梦思把话一撂就羞答答地跑了,徐则林揉着脖颈发呆,追?就你那块头,那牛劲,那脾气,谁他妈敢追呀!他踢踢小短腿,跟个一品大员似的晃着膀子踱两步,又发怒了,你是黄花大闺女,人家还是黄花大小子呢!凭什么只让男的追女的呀?凭什么女的不能追男的呀?性别歧视也太严重了!
☆、第 92 章
过了暑假,傅卉舒史诗和杜松都读到了研三。研三的学生有的准备读博,有的准备出国,有的准备就业,傅卉舒史诗和杜松不考虑读博更不考虑出国,只想一毕业就工作。工作对他们来说无需过多考虑,北医的高材生外加多年的实习经验,想找个好工作不会有多难。而且傅卉舒和杜松的母亲都在医院上班,在医院都有关系,想留在医院不难。史诗则有导师的推荐,她的导师跟李清芳医院的外科主任正好是老同学老朋友,因此她想在医院谋职也不难。
学业有成,前途可以预见,三个人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人一旦有信心了,就精神倍儿棒吃嘛嘛香,看谁谁都顺眼,心情十分漂亮。
杜松心情一漂亮,再跟曹沛如见面的时候就少了许多尴尬,两人又恢复到了以前姐姐弟弟的那种相处中。曹沛如饿了杜松就去给她做饭,曹沛如累了杜松就陪她看场电影当放松。俩人的关系看着纯洁的不行,然而两人心里都有数——对方在自己心里的份量越来越重了。
有时候杜松会在曹沛如家里一直学习到深夜一两点,曹沛如看着台灯下那个聚精会神看书的背影,心里总会带着莫名其妙的欣慰和满足。她的确是喜欢上了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大男孩。杜松是个很简单并懂得珍惜的人,比如考上大学以后戚小沐都不怎么跟席梦思联系了,他却一直惦记着席梦思,逢年过节的少不了问候朋友两句,足见他有多么珍爱他身边的一切。他没什么歪歪肠子,对物质要求不高,对所学的专业却要求精益求精,也挺有爱心,完全可以预见他在将来会是一位好医生。曹沛如看惯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杜松那种简单而执着的生活态度让她心动。她相信杜松心里肯定有她,但她更相信她在杜松心里的地位根本没法跟戚小沐比。她已经三十了,不敢再轻易触碰一场泡沫般的感情了,三十岁的年纪,她追求的不再是浪漫或刺激,而是稳,人稳,心稳,工作稳。而杜松还太年轻,他能有多稳?她心里没底。
她心里没底,杜松心里倒是有底,他再喜欢戚小沐,也知道想跟戚小沐在一起压根不可能。要是戚小沐喜欢别人他还有可能去争一争抢一抢,偏偏人家喜欢的是傅卉舒,傅卉舒是什么概念?那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谁愿跟个一块儿玩了二十年的发小闹翻脸?再说戚小沐从来都是在乎傅卉舒比在乎他多,傅卉舒也更不是省油的灯,明知抢不过来还去抢,这不是犯傻嘛。
每次看到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在大街上溜达的镜头,杜松就十分想有个自己的家。以前是想跟戚小沐建立一个家,现在对戚小沐死心了,他只能把眼珠子往外转,转来转去就转到了曹沛如身上。虽然跟曹沛如在一起时没有跟戚小沐在一起时的那种心跳,但他也的确是喜欢上了曹沛如的善解人意,他在她面前很自然很放松,他喜欢这种自然和放松。他交个朋友不容易,能看对眼的女人更是不多,好不容易跟曹沛如相处融洽了,他也就无法对她置之不理。只是他想把感情的事都放到工作以后再说,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有什么资格去跟人家一个金领搞对象?还是等到工作之后再谈感情比较妥当。
在以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为会议重点的十七大召开的那天,蔡玉泉跟他的两个同事——老吕和老牛——一起接了一个大型锻铜浮雕的活儿,浮雕是要往一个新建的大礼堂里安放的,长约24米,高约2米,主题是上古神话黄帝战蚩尤,包括炎黄汇合,逐鹿大战,冲出迷雾,活捉蚩尤等几个小故事。这种大型浮雕马虎不得,想做好必须得有多年的经验。浮雕太大,人手太少,蔡玉泉和老吕老牛原本想让他们现在教的几个学生来帮着做,但这些学生的手上功夫还欠火候,于是蔡玉泉就把戚小沐徐则林和常娥叫来了,让他们过来帮忙。
经过这几年的锻炼,戚小沐三人做的活儿越来越精到,店里接的订单越来越多,那三双爪子也就越来越值钱,蔡玉泉让他们帮忙他们还有点不爱去,自己的活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闲心管别人的?再说蔡玉泉是他们的恩师,恩师意味着你不能跟他讨价还价,浮雕那么大,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做不完,要是费了这么多时间最后拿不了几个钱,那得多亏呀!
蔡玉泉看出了他们的那点小算盘,专门跑到店里来骂他们:“翅膀硬了就不把师傅放眼里了是不是?看看你们那浑身铜臭味的熊德行!俗!庸俗!稍微能挣点钱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我告儿你们,这个浮雕是官爷委派的任务,当官的有多富你们不知道吗?我还能亏待你们吗?这种大型浮雕有的人一辈子也碰不上,有多少人想参与还参与不进来呢!有多少人想跟我共事我还看不上呢!你们以为能挣点小钱手艺就天下无敌了?笑话!跟我比你们那点火候差远啦!成天撅着屁股看天,有眼无珠!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往你们眼前送你们还不稀罕,生在福中不知福!兔崽子!”
戚金贵也说:“你们仨先帮玉泉去,店里有我守着,活儿我先干着,这么长时间不干活了,手痒痒,也该摸摸锤子了,你们别担心店里的买卖,先跟着玉泉学东西去。”
蔡玉泉都骂上了,戚金贵都发话了,戚小沐徐则林和常娥只好老老实实的去做浮雕了。浮雕太大,不可能在他们店里干,只能去蔡玉泉的工作室忙。戚金贵只会做铁画,戚小沐几人除了铁画还接了不少首饰和小品型锻铜装饰画的活儿,这些东西戚金贵是不会做的,他们三个放心不下自己的买卖,就在每天早上七八点到下午三四点从蔡玉泉那里干上六七个小时后再回到店里做自己的事,来回折腾着跑,不停的干活,三个人眨眼就瘦了一圈。
戚小沐和常娥瘦了,傅卉舒和史诗心疼了,史诗见天给她们做好吃的,傅卉舒也一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作风,跟史诗一起下厨学着做饭。她不是做饭的料,炒嘛嘛糊锅,史诗为了鼓励她就让她熬了一锅白粥,史诗寻思着熬个白粥要是还糊锅那傅卉舒就该下地狱了,事实证明傅卉舒真该下地狱,她加水加少了,熬的白粥跟蒸的大米饭似的,稠呼呼的不说,还一如既往的在锅底上粘了一层,好歹的只是一小层,大米饭还能吃,也算进步。
傅卉舒学做饭了,虽然熬的粥不堪入目但是也足以让戚小沐激动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朝着傅卉舒的肚子使劲摸索,一个劲儿的问:“你哪根筋不对了?还是哪根肠子少了?你怎么突然有人性了?呀呀呀!你竟然为我学做饭,我不是在做梦吧?”
“渣渣!想从你嘴里听句人话比登天还难!”傅卉舒一巴掌拍掉她的爪子:“你可别以为我是为你学的做饭,以后你要不在家我怎么吃饭?我是为我自己学的!”
“好好好,为你自己学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