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鲤
“这便来了!”雷小语晃了晃脑袋,暗骂自己出什么神,也不再停留,快步下了楼,朝已经兀自朝门外走去的雷霆追去。
两人的身影自二楼窗边晃过,倒映在黄衫女子的眼里。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这雷家堡的人,竟是对鬼医起了兴趣么……”低喃声自女子唇边溢出,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越来越有好玩了。”
华以沫与苏尘儿乘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向阮家堡所在的清源县赶去。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两日,便出了小意外。
彼时,两人乘坐的马车正离开西林镇,行到了城郊。
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路行来,马车都驾得颇为平顺。然而不知怎的,马车的左边车轮突然咯噔一声,车厢剧烈晃了晃。所幸车夫技术娴熟,连忙扯了缰绳,将受惊的马安抚了住,马车才不至于完全翻倒。
车厢里的苏尘儿本坐在右侧,因了这一突然变故,身子一晃已不由地向对面的华以沫倒去,被她眼明手快地接在怀里,才没有受伤。
车夫甫一扯住马,连忙转头朝车厢喊道:“两位姑娘有没有受伤?”
话音落下不久,一个白色身影撩开车帘在车夫的注视下迈下马车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绕到车厢左边,低头去瞧左车轮。
只见那左车轮已有些松动,导致整个车厢都略往□斜过去,显然已不能再乘行。而不远处,有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横隔在草丛中,显然是造成方才车厢晃动的来源。
华以沫这般低头望了片刻,忽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车夫。
车夫心中一跳,面色有些尴尬地跳下马车来,朝华以沫弯下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驾车不好,颠到了两位姑娘。小的……”
“我听闻,你驾马车已有近二十年了,可是当真?”华以沫淡淡地打断了车夫的话,开口问道。
车夫闻言抬眼瞄了华以沫一眼,见她目光冷淡,只得压下心中慌乱,道:“小的惭愧,的确……有十余年了。”
华以沫略一颔首,道:“这倒奇怪了。十余年的经验,这么显眼的一块石头都避不开么?”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拍了拍马车车辕,“这马车倒也忒不经颠,车轮竟都给一块石头颠松了。当真让人失望。”
车夫觉得自己背上冷汗都有些流出来,心里知晓怕是得罪了这个姑娘,只能连声道歉道:“对不住姑娘,都是小的方才走了会神。实在对不住。”
华以沫冷眼望着弯着腰的车夫,也不开口阻止,任由他低头道歉着。
“好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车夫的道歉,方让他心中大大舒了口气。
停下话语的车夫有些不安地抬了抬头,眼角余光正瞥间车厢里另一个女子提着衣裙在白衣女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柔声道:“华以沫,随他去吧。”顿了顿,那女子又朝他问道,“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少距离?”
车夫脸上闪过一丝踟蹰,讷讷道:“有些远呢姑娘,约莫有十几公里的样子。若是驾着马车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若是步行的话……怕是要宿在野外。”
话落,车夫便感到那个白衣女子的视线又冷冷地朝自己瞥来,连忙又低下头去。
“别为难他了。我们边走边想办法罢。”苏尘儿说着瞧了瞧有些阴沉的天色,眉毛蹙起来,“怕是过会要落雨。”
华以沫冷哼了一声,有些不甘道:“还不是他的缘故,尘儿何必连这样的人都容忍?你又不是不知要不是他答应了……”
“我知道。”苏尘儿极快地打断了华以沫接下来的话,叹了口气,“我还知道某人的性格不会罢休。就算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既然事已至此,别在这上面纠结了,还是快些走罢。”
言罢,苏尘儿转过头来,朝车夫道:“我们会赶去下一个城镇,便在此道别罢。”说着苏尘儿自怀里掏出几两纹银来,递于车夫,“虽然没有送到清源县,但也辛苦你赶了两日马车,暂且拿着罢。”
车夫有些怔怔地望着苏尘儿手里的纹银,片刻后,急急地摆着手道:“不用不用,姑娘快收回去。两位姑娘不计较小的……小的已经很感激了。”
苏尘儿淡淡笑了笑,还是将纹银塞到了车夫手里:“切莫客气。这也不怪你。拿着纹银回去罢。”
车夫有些不知所措地拿着那几两纹银,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涨得通红,目光似是羞愧,又似自责。
“真是的。”而另一边,华以沫已搂上了苏尘儿的腰,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运起轻功往前冲去。不过眨眼间,已消失在车夫眼前。
“哎……”车夫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低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
华以沫放缓了脚步,偏头望向苏尘儿,神色有些抱怨道:“尘儿待那车夫未免太过仁慈。昨日我发现车夫与雷霆见过面后,你阻止我揭穿他。今日显然是他故意松了车轮,你又不让我戳破。还给了他酬金,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苏尘儿无谓地笑了笑,软言解释道:“你何必与车夫过不去,他也不过受了雷霆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我瞧他也算是个老实人,方才目光里更是带了愧疚。雷家堡权大势大,他自是不可能与他们抗衡。反正雷霆要的,只是弄坏我们的马车,不如静观其变罢。”
“哼,我倒要看看,这雷霆又要玩什么把戏。”华以沫沉下脸低低道,“若让我瞧见,一定要送他些‘谢礼’才行。”
苏尘儿闻言,忍不住睨了华以沫一眼:“还不是你招惹过来的。要知这雷霆可从来不是好糊弄的角色。这雷家堡虽平日事务都是老大雷宇在帮着雷振云打理,但雷宇性情温和,不若雷霆的狠辣果决,很多暗面上的事雷振云则都交予雷霆去处理。雷家三兄弟里,雷霆是最受雷振云喜爱的,危险性也最高。雷霆既对你胜券在握,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华以沫并不以为然,反而朝苏尘儿勾了勾唇角,目光戏谑道:“他纵是个厉害角色又如何?我自是对尘儿矢志不渝,情比金坚的。”言罢,执了苏尘儿垂在身旁的指尖。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的情话,目光闪了闪,也不再说话,眼底原本无奈的神色里却泛出一丝温软笑意来。
☆、124乱尘纷沓(四)
然而虽添了件华以沫的外衫,对方又挡着大部分飘进来的雨,时间一久,苏尘儿的脸色还是有些白下去。雨却没有很快停下的意思。华以沫心里正焦虑间,忽有车轮声自耳边传来。
华以沫心里一喜,便要踏步去拦。苏尘儿却扯了华以沫的衣袖。她微诧地回过头去,便见苏尘儿蹙着眉朝她缓缓摇了摇头。
华以沫正欲开口询问苏尘儿阻她的原因,马车已来到两人身前,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自车厢里传出来:“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华姑娘与苏姑娘了。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既然顺路,两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上车一聚,避一避雨。”
说话间,车帘被撩开,露出雷霆冷峻的面容来。
华以沫脸色一沉,联想前因后果,当即明白过来。而身后的苏尘儿已开口冷淡地应道:“不敢劳烦雷公子。”
“何来麻烦之说。”雷霆也不生气,目光扫过苏尘儿的脸,道,“我瞧苏姑娘的脸色,这般下去,怕是难免要受些伤寒之苦。我这车厢宽敞舒适得很,两位姑娘不必客气,何必和身体过不去。”
苏尘儿神色冷淡,又待开口拒绝,华以沫却突然应了下来:“雷公子既这般好客,也颇有几分道理,再推辞倒显得我等矫情了。便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华以沫朝苏尘儿使了个眼色,拉着她便踏上车去。
苏尘儿到底没有推脱,还是与华以沫一同进了车厢。两人在雷霆与雷小语对面坐了下,低着头兀自拍着身上沾上的雨滴。苏尘儿又伸手将披在背上的外衫取了下来,递于只穿了一身中衣的华以沫。
华以沫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却撞见苏尘儿紧抿着唇望向自己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此时车厢内还有两个外人,便不再推辞,接过来穿了上。
苏尘儿这才略微松下心来,湿衣贴在身上却仍有些难受。她抿着唇不发一语,出神间,手却被华以沫微凉的手执了住。很快,经脉处便有一股暖意顺着手臂蔓延上来,淌过四肢百骸,将身上粘滞的难受驱了散。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到华以沫似笑非笑的神色。
雷霆的视线自华以沫上了马车后便一刻不曾离去,不动神色地瞧着两人的动作。直到华以沫将身上外衫穿了好,又为苏尘儿输了些真气,方出声道:“深秋日寒,两位姑娘莫要着了凉。”顿了顿,“尤其是苏姑娘,不比华姑娘是有真气护体,愈发要注意才是。”
苏尘儿闻言垂下眸来,淡淡道:“劳驾雷公子提醒了。我自会注意。”
一旁的华以沫却低声道:“也是我们运气差,碰到个丧天良的,才毁了马车淋了雨。还真是亏得有雷公子这般巧路过援手。那丧天良的车夫与雷公子一比,简直相形见绌了。”
随是低低的话语,却夹杂着一抹嘲弄在里面。
雷小语自然听懂了华以沫话里的话,脸色有些涨红起来。雷霆的神色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目光有些捉摸不透地望向华以沫:“这是应当。华姑娘但凡有需要雷某的,雷某不胜荣幸。方才瞧华姑娘待苏姑娘倒是极好,竟不惜输送真气给苏姑娘保暖。果然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我愿对谁好,怕还轮不到雷公子来讲。至于雷家堡二公子的恩德,我更是无福消受。”华以沫唇角讥讽更重,“这一次只是淋了雨,也不知下一回是不是要受了伤才能得了雷公子援手。”
雷霆似是并不介意华以沫知晓内情,只管道:“华姑娘言过了。雷某相信与华姑娘有着不解的缘分,冥冥之中许多事自有天意。即便天意不够,雷某也不介意造个天意,来顺这段缘。自古胜者为败者寇,很多事到最后只讲个结果,何必去理会那个过程。”
华以沫听到雷霆的歪理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雷公子倒的确是个奇人。厚成这般的脸皮,我也第一次见,算是开了眼界了。”
雷霆的背挺得笔直,端坐在座位上镇定如初,听到华以沫的讽刺,无谓道:“雷某不觉有甚稀奇,自认想要得到的,必用尽全力去得,才不枉所念所想。还望华姑娘不要太介意。雷某所为,所为也只是与华姑娘成就一段良缘。”
华以沫见雷霆说得这般直白,已经懒得再开口应他,软软地靠在车厢上,把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发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路倒也相安无事。除了雷霆的视线一直黏在华以沫身上外,倒也端坐着不语。
时间过去,雨也渐渐地小下去,天开始放了晴。
等到傍晚时分,果然如原先那个车夫所言,到了下一个城镇。
华以沫耳边听到喧哗的人声,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便瞧见城门口来往行人穿梭,忽然出声朝外道:“车夫,停车。”
马车却恍若未闻,依旧往前行着。
“没有我的命令,车夫是不会擅自停车的。”雷霆淡淡地出道声。
“噢?是么?”华以沫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拢在衣袖里的手指一弹,一根银针已破帘而出,随即车外一声呼痛声响起。
马车晃了晃,终于停下来。
华以沫转头望向雷霆,目光似有得色:“既然到了城镇,我与尘儿也不再叨唠。至于此程,我想也该无需多谢了,想来雷公子捎上我们这一程也是心甘情愿之事。但愿后会无期。”
言罢,伸手执了苏尘儿的手,便欲去掀车帘。
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正握住华以沫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华以沫目光一凝,耳边响起雷霆低沉的声音:“华姑娘何必着急。好歹让雷某送上一程。”
说完,方松开华以沫的手腕,帮她将车帘撩了起来:“请。”
华以沫的眼角余光不悦地瞥过去,冷哼一声,同时一甩衣袖,脚也不停地下了马车,也不看晕厥过去的车夫一眼,便往前迈开步离去。
雷霆目送着华以沫的身影往前走去,鼻中忽然闻得一阵香气,神色一变,连忙朝身旁不在状态的雷小语低喝道:“快屏息,有毒。”
雷小语闻言一震,连忙依言屏住了呼吸,却还是有些迟了。她果然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想到对方是鬼医,吓得不禁花容失色。正呆怔间,已被雷霆扯着跳出了车厢。
雷霆内功深厚,几个呼吸里已暗暗化开了体内大半的毒。转头望向雷小语,却见她神色有些潮红,额间更是沁出些薄汗。他眉头一皱,伸手执了雷小语的手腕去探脉。
雷小语却脚一软,便往雷霆身上靠来。
一探雷小语的脉象,雷霆沉稳的脸色当即又变了变。
只见雷小语依偎在雷霆怀里,呼吸已跟着有些急促。
雷霆沉下脸来,不敢再多做耽搁,右手环上雷小语的腰,略一思忖,便往附近的客栈飞速赶去。
自雷霆的马车里出来后,苏尘儿冷淡的神色才稍稍有些缓解,却也不见丝毫笑意。直到华以沫拉着苏尘儿进了一家酒楼坐了下来,苏尘儿也没有开口说话。
华以沫微微倾身离近了苏尘儿,脸上已挂了一副嬉笑:“尘儿觉得身体如何?等这顿饭吃罢,我们便去寻家客栈沐浴换衣,免得染了风寒。”
苏尘儿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应了华以沫的建议。随后安静地拾了筷子,开始小口地抿着膳食。
“尘儿可是不喜我上了雷霆的马车?”华以沫并没有马上用膳,而是伸手托了腮,望着苏尘儿道。
苏尘儿闻言顿了顿,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摇了摇头,缓言道:“我知晓你的好意,并未怪罪于你。我只是有些担忧。雷霆的手段你也瞧见了。雷家堡虽说是正派,但雷霆这人,却无甚善恶之念,为达目的什么都能牺牲。且他心思深沉,又善于心计,如今一路跟着我们,我担心再生什么事端。”
华以沫却忽然轻笑了声,低下头喃喃道:“怕是现在他也疲于应付状况,头疼得很,暂时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了。”
“嗯?”苏尘儿有些疑惑地望过来。
华以沫这才含笑解释道:“方才下车时,我在车厢里留了些药。尘儿必定猜不到。”
苏尘儿有些颇为意外,然随即想到下车时华以沫甩衣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看到华以沫笑得肆意,也不免起了好奇:“不知是甚药?雷霆这人,功力极为深厚,寻常药物对他根本无用。”
“对他自是没什么效果。但是他小妹就不一定了。”华以沫朝苏尘儿眨了眨眼,“兄妹情深,不知算不算一桩佳话。”
苏尘儿只一顿,当即恍然,想到之后那两人的状况脸上神色不禁有些古怪。这般思忖了片刻,纵是冷静如她,都忍不住莞尔,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怎么随身还带着那药?”
“指不定何时便要用到,自该备得齐全些。”华以沫挑眉道,“雷霆与雷小语既是雷家堡的人,想必也不会好意思去医馆罢。啧啧,却是可怜那个小妹了,被哥哥连累成这样。”
“当真是胡来。”苏尘儿低低嗔了一句,却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垂下眸去,掩去眼底不自在的神色,催促道,“好了,别说他们了。快用膳罢,菜都凉了。”
华以沫见到苏尘儿有些赧颜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依言道:“尘儿说得是。”
接下来几日,果然没有再见到雷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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