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鲤
华以沫与苏尘儿没再要马车,离开小镇时只挑了一匹良驹,两人共乘着往清源县赶去。
说到选马,中间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苏尘儿本建议要两匹,却被华以沫推拒了。理由是若分开骑乘,若是有个意外,怕来不及顾及到苏尘儿。再说也不知雷霆何时又给两人使什么绊子,将两人扯散。因此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还是共驾一匹来得妥当。话虽这样说,但苏尘儿也是知道华以沫心里的小伎俩,只是见到她言辞确凿的模样,又非甚重要的事,也便随了她去。
这般,华以沫如愿得了美人在怀,骑一段,缓一段,悠哉地驾着马,赏深秋叶落,晴空朗月。而本来的五日车程,也被硬生生拖到了七日。
☆、125乱尘纷沓(五)
而在华以沫与苏尘儿悠哉行进的时候,她们并未料到,那雷霆与雷小语,却已经马不停蹄,早两日赶到了阮家堡。
阮君炎很快收到雷家有两人率先到达堡内的消息,细问下,方知是雷家二公子雷霆与四小姐雷小语。他本有些踟蹰是否前往。雷家堡三兄弟中,他与其余两人交情颇好,唯独这个雷霆,最是不相往来。两人性格相去万里,虽明面上不言,然彼此皆明白看不惯各自习性。然阮君炎听闻手下又道阮天鹰因堡中事务已在用过膳后离开了阮家堡,晚间才会归来。这样一来,他还是出了门去接待两人,以尽礼数。
甫一迈入大厅,抬头便瞧见坐在客座上低头饮茶的雷霆与呆呆低头坐立在座位上也不知在想什么的雷小语。阮君炎脸上挂上习惯性的温润笑意,出声唤道:“雷霆兄,小语妹妹,别来无恙。”
闻言,两人都抬起头来。阮君炎注意到雷小语的神色有些古怪,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喊了声“阮哥哥”便不再说话,一点不似以往的顽劣。而身边的雷霆,依旧沉稳的目光扫过阮君炎愈发清瘦的脸,开了口:“君炎兄倒是比雷某上回见到时清减了许多。”
阮君炎客气地笑了笑:“在下生了场病,让雷霆兄见笑了。”顿了顿,阮君炎望向雷小语,不解道,“小语可是哪里不舒服?见到阮哥哥,怎还是颓唐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你。莫不是阮哥哥这般不讨喜?”
雷小语闻言大眼睛眨了眨,竟有些泛起红意来,却被强自压了住,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怎么会?小语一向很喜欢阮哥哥。”
阮君炎见到小语牵强笑着的模样,心底愈发惊讶,赶忙道:“好了好了,同你玩笑呢。阮哥哥面前,莫要勉强。”
雷霆低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小语怕是一路劳顿,君炎兄便先让人将她带下去,安排个房间住下罢。”
阮君炎闻言点了点头,唤了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朝她嘱咐了几句。中途又似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问雷霆:“雷霆兄也辛苦了一路,可要一同过去房间内整顿休憩片刻?”
他本以为雷霆会应下,毕竟他也不是会与自己客套应酬的人。没想到对方却反常地摇了摇头,道:“不用。我还有些话想同君炎兄说。”顿了顿,雷霆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的闲杂人等,又道,“若是君炎兄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君炎虽很是不明白雷霆的举动,然而碍于情面也不好拒绝,最后还是让人将雷小语带到了房间,自己则带着雷霆到了他的房间,挥退了屋内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不知雷霆兄有什么话,要单独与在下讲?”阮君炎为雷霆倒了一杯水,推与过去,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口中问道。
雷霆的目光在阮君炎身上停留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开了口:“雷某一向说话直接,若是君炎兄接下来觉得雷某说辞太过逼迫,万望不要介意。雷家堡与阮家堡世代交好,雷某更无意与君炎兄为难。只是此事,毕竟事关君炎兄,还是觉得理应告知。”
阮君炎不知怎的心里起了一丝不安,嘴上还是应道:“自然。”
雷霆略一颔首,随即垂下眸去,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狠戾,才缓声道:“说之前,我可否问阮兄一个问题?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但若是答案不是,我接下去要说的,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不提也罢。”
阮君炎闻言,剑眉有些微蹙:“雷霆兄但问无妨。”
话落,雷霆忽的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阮君炎,目光严峻:“君炎兄是否还爱着那苏尘儿?”
阮君炎没料到雷霆突然问起这个,当即脸色变了变。低头沉默了半晌,方低声道:“雷霆兄,五日后便是在下与风姑娘的大婚。你问这个,是何意?”
雷霆对阮君炎的不悦视而不见,兀自道:“今日瞧君炎兄清瘦了一大圈,莫说是什么生病,你我心里都知该有几分是因为一个情字。我也不说敷衍之语,听闻君炎兄愿意娶风姑娘为妻,一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则风姑娘在刺影楼对阮家堡的刺杀中曾救过你的命。而雷某倒觉得还有第三个原因。怕是除苏姑娘之后,君炎兄心觉娶谁也是一样罢?但若今日你当真连自己爱不爱苏尘儿都不敢回答,雷某实在无话可说。”
在雷霆说话的时候,阮君炎一直沉着脸不开口。直到对方说完最后一句,方抬头定定地望向对方,语气坚决道:“纵是爱着,又当如何?”话一出口,阮君炎身上的精神似被抽离一般,整个人颓下来,低头喃喃道,“纵是我承认了,我这辈子再也娶不到这个我最爱的女子。而五日后,我将与另一个女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呵,世事可笑,我又何从?”
“君炎兄怎现下就断言这辈子的事?”雷霆的话重新响起来,落在阮君炎耳边,“你如今虽即将成婚,然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寻常。莫非就因你娶了她人,便不再爱那苏尘儿,不再关心那苏尘儿了?”
“自然不是!”阮君炎出声反驳道,“尘儿虽不是我的妻,但我曾发誓,要努力保护她,一直未变。至于三妻四妾……我怎可让尘儿与其他女子共享我一人?”
“君炎兄迂腐了。”雷霆淡淡道,“虽表面如此,然你心里实则又只有她一人,何来共享之说?苏尘儿岂是在乎名分的俗人?你只需给你爱的女人幸福,便是一个男人该做之事。不过受了些挫折,便如此消沉,断言这辈子再无可能,岂不可笑?”
“你不懂……”阮君炎深吸一口气,望向雷霆,“我知雷霆兄若想得到,都会想方设法去得到。而尘儿如今也算逍遥,我瞧她快活,便满足了。”
“呵,快活么?”雷霆的语气里带了嘲讽,“这路上,我倒碰到了两人。君炎兄可知,苏尘儿与那鬼医举止亲密如同情人一般?连房间都只要一间同住。那情形看来,怕是两人早已破了禁忌,违了纲常。说句不中听的,许是两人早已成了相好,纵是这般也无事么?”
“怎么可能……”阮君炎口中呢喃着,脸色白得吓人。
一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阮君炎头上,嗡嗡地响,几乎让他失了思绪。
雷霆瞧见阮君炎一脸震惊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阴蛰笑意,直身站了起来告辞:“话至此,该说的也都说了。君炎兄若是不信,但可待人来了自行去问。至于要怎么做,雷某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君炎兄自行决定罢。雷某先告辞了。”
言罢,兀自转身离去,只留下房间里犹自回不过神来的阮君炎一人。
美好时光总是飞快。
华以沫扯着缰绳,抬头瞥见城门上“清源县”三个大字时,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到了。”苏尘儿的声音自身前传来,“下马罢。”
华以沫闻言,俯□去,唇贴近苏尘儿的耳朵,轻声道:“不急。我瞧天色也有些晚了,还是先进城,待明日再进阮家堡也不迟,反正离这大婚还有三日。”
说着,华以沫的左手复搂上苏尘儿的腰,将她拉得微微往后靠到自己怀里,含笑轻夹马腹,往前缓缓行去。
因了这第二场婚事,清源县显然比往日热闹许多。而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进城门没多久,耳边便闻得街上巷里诸多的关于这场婚事的闲谈。
由于苏尘儿在清源县难免有相识之人,因此在快到此地时脸上已蒙了面纱。一路醒来虽由于清冷过人的气质仍不免引人注目,然好歹暂时还未被人认出。
两人颇费了些时间才寻到尚有空房的客栈,此时才方知阮君炎这第二次大婚,一点也不逊于第一次。
待华以沫与苏尘儿照例寻了客栈大堂角落坐下,邻座也跟着来了一对年轻男女,两人竟是起了些争执,故意压低的声音并未逃过华以沫与苏尘儿的耳朵。而争执的原因,正是阮君炎此次的大婚。
那女子似是多阮君炎颇有些不满,抱怨道:“与苏尘儿的大婚才过了一年不到,想那盛况犹在眼前。却竟这么快便有了这第二次大婚。如今连这般专情的玉剑公子都这般,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家伙!”说完,狠狠地剜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见状,试图安抚女子情绪,缓声解释:“听说那风茜待阮君炎也是极好,在他身边十余年。何况人家也为了阮君炎连性命都不要,舍生救之。这阮君炎也算知恩图报,不是太坏。”
“话不是这么说。大婚岂是儿戏,至于以身相许来报恩吗?之前苏尘儿为了他至今还在鬼医那里不知下落,他对得起人家吗?”女子说着,声音反而比方才还激动了些,“难道若现在来个女的也给你挡剑,又对你芳心暗许,你就娶了人家不成?”
“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男子有些急起来,“你不要扯到我呀。你看我们两的婚事已经定了,我必不会再娶她人。”
女子却不为所动,横着眉低喝道:“当初苏尘儿与阮君炎还都要拜堂了呢,现下又如何?一个生死未卜,一个另娶新欢。世事无常,又有什么做得了数?”
“我又不是那阮君炎,不会如此待你的。”男子保证道,恨不得身子都凑到女子身前去。
女子闻言,又剜了他一眼:“你当然不是阮君炎。人家是阮家堡少主,这般自不会有人理会,至多嚼嚼舌根罢了。但你若看上了别的女子,看我不阉了你,让你陈家绝后。”
话音方落,一声轻笑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女子皱着眉回过头来,望向笑声来源。正是身旁那桌坐着的两个年轻女子。一个白袍俊俏,一个蓝衣蒙纱。
“不好意思,是我的同伴失礼了,姑娘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开口的是哪个蓝衣女子,脸上虽蒙着面纱,却还是能瞧出几分绝色姿容来。出口的声音也清清冷冷,夹杂着一丝无奈。说着,不忘嗔了眼那个白袍女子。
之前笑出声的白袍女子这才止住了笑,朝女子道:“我只是觉得姑娘很是有趣,且姑娘说得很是深入我心。”
听到华以沫的话,女子微怒的神色才稍稍缓下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却也停下了与男子的争执。只是脸色依旧有些怨色。
身旁的男子有些尴尬地朝华以沫与苏尘儿两人笑笑,然后低下头去讨好地为女子夹菜。女子倒也没有拒绝,依着吃了。
华以沫偏头望向苏尘儿,唇角重新噙了笑意,意有所指道:“世事无常,有时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尘儿觉得我可是有可靠些?”
言罢,忍不住笑得眉眼都略微弯起来。
苏尘儿瞧着华以沫笑得开怀的模样,减了戾气后容颜竟显出几分可爱来,心中柔软,唇边也跟着抿出一个笑来,随即又故意收了那笑意,抬手用筷子敲了敲她手中的筷子,低声道:“就你问题多,快吃罢。”
那眼底眉梢点点染着的,却也俱是温暖之色。
☆、126纵横交错(一)
入了深秋,暮色很快笼罩下来,将整个清源县包裹进冰凉夜色之中。街上行人也渐渐少了,只有零星几个晚归者将身上衣衫裹了裹紧,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然视线尽头又忽然出现一抹浅黄色身影,不疾不徐地走着。地上起了风,将那一头及腰青丝吹起,有几缕拂过脸颊,被一只手施施然掖到了耳后,露出施了些粉黛的脸颊。女子的眉眼仿佛含着笑,此时被风吹得微微眯着。瞧来颇为诱人得很。
有桃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当女子拐入一条小道,身后不知何时已跟了一个贼头贼脑的男子。寂静的夜里,两个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黄衫女子恍若未闻般继续走着,过得片刻,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快了起来。她脚步一顿,身前已拦了一只手。
“姑娘怎得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可要大哥带你一程?”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将女子目光引过去。
女子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眼,无声地笑了笑,道:“真好。我正巧不认识路,麻烦大哥带路了。”
男子没有料到女子竟应了,心中虽有些不安,然而看到女子笑起来的娇媚模样,胸口一热,连忙问道:“何来麻烦只说!姑娘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说着,男子已笑着伸出手去拉女子的手。
一抹冰凉贴着手腕处晃过,男子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瞧去,正看到手腕处齐掌而断,与喷涌而出的浓稠鲜血。几乎同时,女子的声音跟着在耳边轻声落下:“我想去阴曹地府瞧一瞧,大哥先帮我探个路罢。”
后知后觉的疼痛袭来,男子终于反应过来,面色浮现出惊恐,喉咙正要冲出一声尖叫,最后却只剩下“嘶嘶”的漏风声音发出来。男子瞳孔里映着女子将一柄不知何时出现的薄如蝉翼的剑刺穿了自己的喉咙,眉眼处笑容依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男子眼里的光彩一点点褪成灰败之色,挣扎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缓缓往后倒去。被刺穿的身体从剑上脱落,鲜血也丝毫没有染上那柄不足两指,通体清寒的细剑。
女子手中剑一抖,已悄无声息地收入了袖中,又自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往男子尸体上倾倒了一些。
尸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女子眼里化成了黑色粉末,一阵风起后便散入了空中,再不可寻。只余下一点焦炭模样的印记在地上。
生命流逝得如此轻易。
女子淡然地将瓷瓶收好,重新往前迈去。接下来的路上倒是顺畅无阻,走了约莫半柱香后便到达了目的地,停下步来。
空旷的地上,赫然立着大理石砌成的门坊,上书三个大字——“阮家堡”。
女子并未入得堡去,脚步一转,便拐入了周旁一棵树后,随即倚在树干上,自怀里取出一根骨笛,放在唇下吹了起来。
闻来却是无声之音。只有头顶的树叶微微颤动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不过片刻,女子便将手中骨笛放回了怀里,低着头神色悠闲地等待着。
片刻后。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快得几乎让人辨不清。
而几乎是两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女子身前。
女子这才抬起头,身子依旧靠着树干,望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
“怎么突然寻我出来?”男子的声音响起,面容大半隐在树荫之中,看不清模样。
黄衫女子扯了一抹笑容,压低的声音里依旧透着魅惑:“自是有事。怎么,阿魉见到我不高兴么?”
男子的眉皱了皱,也不理会女子惯常作为,正色道:“这几日阮家堡人杂事繁,一切务必小心行事。你且速速说来,我怕离开久了,阮家堡的人会起疑心。”
女子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淡然道:“路上苏尘儿与鬼医碰上了雷家堡的人,起了些小纷争,我寻了机会暗中将两人的事透露给了雷霆。”
男子闻言,脸色变了变,出口的声音压得更沉:“你这般擅自做主,不怕暗王追究吗?”顿了顿,男子喃喃道,“难怪近来阮君炎脸色有些异样,怕是已从雷霆口中得知了两人的情况。”
女子无谓地耸了耸肩:“既然要乱,此时拉了雷家堡进来,岂不更好?”
男子闻言沉默了半晌,方有些无奈道:“怕是到时连我们也掌控不了局面。”
女子轻笑一声:“阿魉总是多虑,这可不太好。顺便提一句,听风使者这次会代表荣雪宫前来,你可要小心些。她当年虽没查到你头上,但还是掌握了一些线索噢。何况她与千面郎君这般熟稔,对阿魉你的状况怕是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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