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鲤
只是这么脚步一顿,阮君炎继续沉默着往外走出了院子。
凝尘居。
“小姐。这套衣服是堡主给你准备的,说等少爷大婚那日,你可以拿来穿。”莲儿一边收拾着苏尘儿的衣橱,将她带来的包袱放进去,一边拿出另一套衣衫指给她看。
苏尘儿瞥着那套淡青色绣工精致的衣衫,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莲儿方将衣物重新放回衣橱,身后突然响起苏尘儿的声音。
“莲儿,扶我起来更衣罢。”
莲儿闻言微怔,转过身去望向苏尘儿,有些惊讶道:“小姐你……”
苏尘儿垂下眸去:“无事。你随便取一套衣衫过来。”
莲儿面色有些踟蹰,然而瞥见苏尘儿坚定淡然的模样,还是取了一套淡蓝色衣裙走到床边,蹙了眉道:“小姐,外面天色都有些暗了,你还受着伤,这是要去作甚?”
苏尘儿揭开被子下了床,挪动间几处关节还是觉得有些不便,却也并非不能忍耐。苏尘儿面色如常,只是鬓边有些冷汗沁出来。
莲儿见状,连忙扶了苏尘儿,叹了一声,还是为她将衣服穿了上。
苏尘儿试着走了几步,脚踝处隐隐有些疼意,想来是当时摔倒时扭到了也不一定。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争斗起来的两人身上,倒一时也没来得及注意。她转头望向莲儿,嘱咐道:“我有事出去,过会再回来。”
莲儿听到苏尘儿的话,反应过来小姐竟是不要自己跟,脸上神色担忧更甚:“小姐,你行走不便,怎么出去?”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紧抿的唇线倔强:“无碍。我并不走远。”
莲儿目光一顿,突然想到什么,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要去找鬼医?”
苏尘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你莲儿无需担心。伤已医好大半,只是有些淤青罢了。”
莲儿自不肯信小姐的话,沉吟了番,道:“不若我将小姐送到亭子附近,不跟小姐过去可好?小姐这样子,莲儿实在放心不下。便让莲儿送你一段路罢。”
苏尘儿见莲儿坚持的模样,也不再拒绝,应了下来。
一路缓行。所幸亭子离凝尘居不远,虽行的慢些,不多时还是到了亭子附近。
苏尘儿停下了脚步,朝莲儿道:“你便在这里等我罢。”
莲儿琢磨着剩下的路程倒也并非太远,略一踟蹰,还是应道:“好。小姐小心。”
苏尘儿点点头,缓步朝亭子走去。
几乎是甫一望见视线里的亭子,苏尘儿便闻到一股浓郁酒香散在空气里。她的眉蹙了蹙,脚上步伐却还是加快了些。
然而很快,当苏尘儿的目光触及亭中的人时,她的步子便突然顿了顿。
亭子里,一身白衣的华以沫衣衫有些凌乱,正闷声不响地仰头饮着酒。这些与莲儿所述一致。然而此刻身旁,却不知何故多出了一个人来。
即便只是遥遥地望去,苏尘儿也能清楚地辨认出那个一身黑衫的男子。
正是雷霆。
☆、132阴谋纷争(二)
似乎是感受到苏尘儿的视线,雷霆突然转过头来,目光远远地与苏尘儿对在了一处。
也不知是不是苏尘儿的错觉,发现雷霆的唇角竟有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再定睛时,那抹笑意又掩了去,恢复到了寻常的面无表情模样。她看到雷霆望见自己后,转头朝华以沫说了句什么。华以沫举着酒瓮的手一顿,又继续喝了起来。
苏尘儿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地继续往亭子走去。
雷霆望着走进亭子里的苏尘儿,出声招呼道:“竟然是苏姑娘。雷某本打算过会去凝尘居探望你来着。”说着,雷霆的目光打量了苏尘儿一番,意有所指道,“苏姑娘既受伤了,怎不好好躺着休息,还劳累身子跑到这里来吹风?”
“难为雷公子操心了。”苏尘儿淡淡接了一句,瞥过地上四散的酒瓮碎片,目光沉了沉,随即望向华以沫。
华以沫恍若对外界毫无所觉的模样,兀自低眸就着酒瓮饮酒。
苏尘儿终于蹙了眉,上前一步握住了华以沫执着酒瓮的右手手腕,低声道:“别再喝了。”
“苏姑娘有所不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雷霆在一旁望着两人僵持的模样,开了口道,“华姑娘既有心借酒消愁,苏姑娘何必阻止?”
苏尘儿闻言,淡淡地瞥了雷霆一眼,忽道:“雷公子了解消息的速度倒是快。”
“自然。”雷霆面不改色,“何况是华姑娘的消息,雷某更是上心。”
苏尘儿不欲理会雷霆,重新转过脸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华以沫,言语间藏了抹无奈:“喝也喝得差不多了,同我回凝尘居罢。”
闻言,华以沫终于有了反应,抬了抬眼,望向苏尘儿,声音冷然道:“呵,凝尘居么……那是你的住处,不是我的。”顿了顿,华以沫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你出来作甚?”
“自是寻你。”苏尘儿见华以沫不为所动,捡了另一边的石凳坐了下来。
华以沫话语一滞,索性不再接话,将酒瓮抛到另一只手上,又兀自仰脖饮起来。
苏尘儿见状,薄唇抿得愈发紧,突然伸出手,执了石桌上靠近的另一个酒瓮,撕破了蒙在上面的尘封纸,就着酒瓮口眼都不眨地低头去饮。
酒津入喉。火辣自肺腑之中一路蔓延开来,烫的整个人身上的寒意都褪去了些。
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苏尘儿的酒瓮,华以沫略显急切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
苏尘儿放下酒瓮,用衣袖抹去唇角酒渍,抬眼淡淡瞥过华以沫:“借酒浇愁。怎么?”
华以沫闻言脸色瞬间沉下来,死死地盯着苏尘儿,却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她骨头才刚接好不能沾酒?说她身体没好就乱跑应该回去好好躺着?可是说这些的自己算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心里的烦躁几乎快要将华以沫整个淹没。
“噢?连苏姑娘都有愁么?”雷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阮家堡也不曾亏待苏姑娘,不知有甚愁处。”
苏尘儿看也不看挑衅的雷霆,一双墨瞳沉静地注视着华以沫,缓缓开口道:“我愁心有不安,惦记的人却不曾明白;我愁居处万险,身旁的人却不曾顾及;我愁误会突生,系铃的人却不敢去解。”
三句话落地,华以沫的脸色跟着微微一变。
“苏姑娘倒真会说话。”雷霆的语气也有些低沉下来,“听起来可是最愁的人了。华姑娘那些愁与苏姑娘一比,倒是微不足道了。”
“雷霆,你也不用离间。”苏尘儿转头望向雷霆,目光清冷,“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你最清楚。这般迫不及待地跑来找华以沫,居的是何心,你我心知肚明。”
雷霆一脸无谓:“怎么,苏姑娘的意思莫非还是想将这些怪罪到我身上不成?这可真是稀奇了。”
“是与不是,我不想多说。”说着,苏尘儿不再理睬雷霆,目光落回华以沫身上,定定道,“华以沫,跟我走。你若相信我,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华以沫闻言,唇角扯出一抹冷冷笑意:“这么短的时间,尘儿竟连交代都准备好了么?”
言罢,她缓缓站起身来:“既如此,我倒想听一听,尘儿准备了那些话要同我交代。”
雷霆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再出口阻止,直到再也望不见了,唇角方闪过一抹冷笑。随后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地上四散的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子。
甫一踏进凝尘居的屋子,华以沫的脸色便有些沉下来。
白日那些场景几乎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满布她的思绪,将她的胸口压得闷痛。
苏尘儿自然注意到了华以沫的神色,心里明白过来,同身后的莲儿吩咐了一句“不要让人进来”,便领着华以沫穿过堂前,入了里屋的卧寝。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人。
“坐罢。”
苏尘儿说着,率先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释然。她虽什么都没有说,背后却早已被湿了一身冷汗。脚腕疼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之前的每一步都快失去知觉般像要随时倒下去。然而终究还是忍耐着回了来。
华以沫缓缓走到了苏尘儿身前,却并不落座,冷眼瞥着苏尘儿道:“怎么,莫非还要促膝长谈不成?”
苏尘儿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却也不勉强,直接开了口道:“白日的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噢?尘儿的意思是,要我别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华以沫似乎觉得好笑,勾了勾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那我应该相信什么?你情意绵绵的目光是逢场作戏?还是你没推开的拥抱是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尘儿望进华以沫的眼里,缓声而坚定道,“但是华以沫,你当真是不愿信我么?”
华以沫冷漠的目光闻言一顿,眼底似有白色雾气翻涌而上,盖过那棕色眼瞳。
短暂沉默过后,华以沫还是开了口,淡淡道:“尘儿让我来听你的交代,难道只是问我信不信你不成?你若是有个理由,说出来我自有判断。如今你平白问我这么一句,让我拿什么去信?”
苏尘儿闻言,移开了视线,垂下眸来低声道:“你若心里存了疑,纵是我如何解释,怕也无法让你释怀。这事本是个巧合。阮君炎抱我是真。吻我是实。这些是我无论怎样都推却不了的事。我挣不脱,躲不掉,能说的只有我重复过无数遍的不爱他。你可要听?若当真要有一句解释,只有我当时拦着你让他离开,只是不想你因此闯了祸端,遭了阮家堡的报复。毕竟这里是阮家堡。这些我说了,你又可是信?”
华以沫在苏尘儿提及阮君炎时脸色已是颇有些难看,沉默地听完苏尘儿的话,一时没有开口。
苏尘儿见状,轻叹了口气,复撑起身子站起来,缓步走到华以沫身前站定,望着对方冷凝的面容,柔声道:“华以沫,这些时日的相处,还不足够让你相信我么?”
华以沫闻言抬起头来,望向站在面前的苏尘儿。
眼前女子面色颇有些苍白,额间尚有些薄薄的虚汗沁着,如同晶莹露珠一般剔透。长长的睫毛下墨瞳沉静如水,而那紧抿的薄唇……
华以沫的眸光忽然一暗。
她忘不了那个画面。眼睁睁地望着那个男人吻上尘儿。
一颗心简直像是被撕裂开来。连身子都忍不住要跟着战栗。那样糟糕的感觉,此刻想起来依旧是刻骨铭心的痛意。
而如今近在咫尺的苏尘儿,只是看着,就会记起的难以挥去的场景。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难耐。
下一瞬,华以沫已伸出了手,猛地揽了苏尘儿的腰,紧紧往自己怀里箍着。
唇狠狠地压上去。
几乎是撞在一处的唇齿,疼痛感漫到两人的脑中。
很快便是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散开来。
华以沫像是一个快要溺毙的人,拉住了苏尘儿这一根最后的稻草,辗转吸吮间透出绝望的气息来。已分不清是谁的血沫染了谁的唇,又是谁的津液沾了谁的舌。无尽的情绪压在华以沫胸口,寻找着一个出口。
苏尘儿没有反抗。
她任由自己的腰被华以沫箍得生疼,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骨架像是随时要散开。唇上的痛意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对方无意传递过来的情绪。
那样压抑的绝望灰暗,让苏尘儿的目光在一惊后便软下来,然后微微阖上了眼,掩去眼底的心疼与纵容。
她的手,攀上了华以沫的肩。
她知晓,眼前女子的爱意,从来都是浓烈肆意,便如若是恨了,怒了,也是用尽全力。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容易受到伤害。
爱恨若太过用力,都是苦。
交缠在一处的唇舌。宛若从来都是一体。
包裹与触碰都似不足够。甚至恨不得啃噬殆尽。
彼此的呼吸相绕。淡淡的香气与血气也混在一起,被吞入各自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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