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段长在发现贺兰定对于世道常识、国法律令上的短缺后,便物色了适合的人选。只是迟迟没有送过去——上赶着的买卖不香。
段长等着贺兰定醒悟,却没想到这醒悟有些太过头了。
“那....那些工匠么呢?”段宁小心询问。
段宁先前许诺贺兰定的“流放犯”其实早就被押解送到了怀朔镇,只是自家阿爹一直压着,“你这个时候送人手给他,不是鼓励他行商吗?”
段长就是要贺兰定在经商一道上碰瓷,发现官与商的天壤之别,心服口服地来向自己求助。
“算了.....你把那小子带过来,我交代他几句。”段长嘱咐道。
“哎!”段宁高兴应下。
在段宁看来,自家大外甥的思想有些歪了,可自己又没法给他拨乱反正。但这个时候阿爹提出要见大外甥,那一定能劝说他好好上进,莫走歪路的。
这边段家父子在琢磨贺兰定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另一边,贺兰定也在琢磨舅舅和阿翁是个什么意思。
“是想扶持我?让我进朝堂?”贺兰定有些发憷,自己连新手村都不敢出,怎么敢去风云诡谲的洛阳城闯荡。
正想着,有人来报,将军府有请。
正值饭点,贺兰定却没能吃上外祖家的晚膳,直接被请去了书房。
“你是怎么想的?”段长拧着眉,看着高壮如牛的胡儿外孙。心道,难不成这就是胡人的血——永远无法困于安宁?
没头没尾得一句质问让贺兰定呆滞一瞬后很快反应过来。贺兰定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反问道,“阿翁如何看眼下的大魏呢?”
不等段长回答,贺兰定又反问,“政治清明?百姓安康?君臣相得?”
“恐怕都没有。”
段长沉默不语。
贺兰定继续说,“文帝豪情壮志,可惜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同时还为大魏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孝文帝的改革不可谓不高瞻远瞩,但是他太着急,又太短命。倘若他在多活几年,北魏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但是,没有如果。
贺兰定垂眸,沉声,“被抛弃的六镇儿郎真的心甘情愿吗?”
任何的改革都是需要牺牲的,但是,当被牺牲的那一群人是有刀有马又穷困无比的士兵的时候,悲剧的结局早已有了预兆。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武夫造反说干就干。
贺兰定对于南北朝的历史了解知之甚少,不知道大魏怎么立国的,也不知道它为何而灭。但是穿越至今一年有余,贺兰定已然察觉出了不妥。
“饿极的狼早晚要吃人的。”
第六十九章
“饿极的狼早晚要吃人的。”贺兰定觉得北魏之乱应该源起六镇。
倘若朝廷不作出改变, 不给六镇儿郎一个公平公正的待遇,六镇造反是迟早的事情。
这年头,造反很奇怪吗?
而且未来掀翻北魏的齐武帝高欢在怀朔镇, 这就更加作证了贺兰定的猜想。
“一切都是你的推测。”长久的沉默让段长的声音有些暗哑。
“的确。”贺兰定点头, 爽快承认。
“其实我不想入朝堂的原因还有一个。”贺兰定有些任性道, “我不想改姓。”
贺兰部落本就是因为不肯改姓才被排斥到怀朔来的, 倘若贺兰定想入朝堂, 第一个要过的关卡就是:改姓——只有遵守那个圈子的规则,才能踏足那个圈子。
可是贺兰定不想改姓。“贺兰”是他上辈的标记,也是这辈子“贺兰”部落祖辈们的坚持。
“你.....”段长哑然, 没想到贺兰定还有这样一份坚持。
“所以, 你是坚决不要入朝为官?”段长有些可惜。
眼下朝廷的官职是九品中正制, 各郡按照氏族门第高低以次选举人才为选举格,名曰“方司格”。倘若贺兰定愿意改为汉姓“贺”,便可直接定品,入朝为官。
谁知, 这最简单的第一步竟然就卡住了——贺兰定坚决不肯改姓。
段长心中失望,不是对于贺兰定的失望, 而是对于心中盘算落空的失望。一种举目四顾不知前途何方的失望。
“阿翁, 您是想要离开怀朔吗?”这是贺兰定通过舅舅的言谈推测出来的。
段长苦笑,“你个小儿都能看出的事情,老夫能看不出?”军镇没有发展。
贺兰定劝道,“阿翁,瘦田无人耕。眼下的怀朔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可也山高皇帝远.....”
更加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 说起皇帝和国家大事, 贺兰定如今毫无负担。
“不如固守怀朔, 督促农耕,发展经济,勤勉练兵。”
在贺兰定看来,自家外祖父这个镇将着实不够尽职尽责。就算不喜怀朔,起码也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贺兰定压低声音,“我看着天下和平不了几日,届时,什么官职都是虚的,兵和粮才是实打实的。”
段长被贺兰定鼓吹得心中一动,不禁怀疑起自己以往的决策和选择来。
贺兰定如此劝说也存了自己的一份私心。外祖父在怀朔镇将的位置上坐得越久,就越有利于贺兰部落的发展。
正如舅舅之前所言,官商不离,自己想要壮大贺兰部落,离不开外祖家给自己做靠山。
末了,贺兰定低声嘀咕一句,“便是做官,我也只想做掌兵权的武官。”虽然世人多低贱武人,可是乱世之中,刀剑才是最好的倚仗。
无论是高居朝堂的宰相,还是传承百世的士族,战争的绞肉机之下,没有武力护卫,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
“真是好大的口气。”段长被贺兰定轻飘飘的语气和态度气笑了,真当朝廷官职都是萝卜青菜任你挑选不成。
“且回去好好读书学习去吧!”
贺兰定这才知道,外祖父竟然早就给自己择选了夫子。
“多谢阿翁!”
“多学多看少说话。”段长算是被自己胡儿外孙的这张什么都敢说的嘴给吓到了。
“明白!”贺兰定笑嘻嘻道,“我只有与家里人说这些。”
段长一共给贺兰定物色了两位夫子,一位名叫徐清,擅长律法。一位名叫张肃,精通史经和政令。
两位都出身寒门,虽然不缺才华,但因着没个好“姓”,根本无法踏足官场。甚至奋斗一辈子,运气好些的能做个县令。
大多数寒门子弟都是当个小吏蹉跎一生,又或者是投入士族高官的门下,做个门客,为其打理各种琐事。
徐清与张肃便是后者,他们原先为段家办事,做些润笔的事情,如今被指配来给贺兰定讲课。
贺兰定原本给自己的安排是,每天上午处理一些部落生意上的事情,下午就看看书,学习学习。
谁知,外祖父直接给自己塞来两个夫子,一个给自己上午上课,一个给自己下午上课,课业结束后自己还要挑灯算账,盘算一下产业的盈亏——这什么牛马人生!
更苦难的还在后头。兴许是因为贺兰定那句“便是入朝为官也要做掌兵的武官”,没过几日,外祖父又送来一个武夫子,专门教授贺兰定的武艺和兵法。
于是,贺兰定的每日形成安排就变成了:上午习文,下午学武,累成一条死狗后,继续挑灯记账本。
哦,除此之外。贺兰定还得抽空巡视产业、选拔人才、鼓励创新。
贺兰定:.......别人穿越是一呼百应的龙傲天,怎么轮到自己,还是做牛马?
“小公子。”徐夫子轻唤一声,打断贺兰定的走神。
“咱们继续说律、例、举的关系......”徐夫子精通律法,且言语通俗易懂,贺兰定的许多疑惑在其讲解之下都迎刃而解。
“朝廷只有律,例和举则掌握在地方官员的手中。”徐夫子的课程通俗易懂,“如何审判、如何量刑,是地方官员在律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经验...”
徐夫子停顿一下继续道,“甚至是个人的好恶....来裁断.....”
贺兰定听得入神,心道,徐夫子倒也不敷衍自己,面上的、实际上的,都给自己讲了。
学习的日子虽然辛苦了些,但是辛苦也伴随着收获。三位夫子的悉心授课给了贺兰定一种拨云见月、恍然大悟之感。
如此水深火热的学习生涯中,贺兰部落竟然接连出了几件喜事。
首先是阿塔娜研制出了更加温和、护肤的肥皂。
“先前的肥皂太烧皮肤了,又要用精盐析出,那成本多高。”阿塔娜在心中翻来复去地琢磨:盐析法成本高,做出的肥皂去污能力又太强,那就干脆减去盐析的这一步。
“减去盐析的步骤,就无法分离出甘油了。但是,甘油有润肤的作用,混在肥皂里可以让肥皂更加滑润,对皮肤的伤害也小许多。”
阿塔娜拿出最新制成的艾草皂,墨绿色的长方块,油润润地看着像一块碧玉。拿到近处,一股扑鼻沉郁的草木之香。
“这个肥皂已经晾干了一个多月。”阿塔娜解释,“刚刚做成的肥皂不能用,烧皮肤。多放一段时间变得更硬了,用起来也更加好用。”
“郎主之前不是给我一点澡豆。”阿塔娜还做了对照试验,“还是肥皂洗脸干净,不管再厚的胭脂水粉都能洗得干干净净。”
如此,肥皂才算是与澡豆有了一战之力。
“我想着,请田匠人给雕刻些花样模具。”阿塔娜很有想法,“莲花形的肥皂必然要比这方块疙瘩收喜爱的。”
贺兰定欢欣鼓掌,直道,“阿塔娜嬷嬷你简直是科学家!超厉害!”
阿塔娜只当听不到自家郎主的胡言乱语,谦虚道,“没什么难的,和煮汤做饭差不多,做奶疙瘩不也就这样搅拌搅拌、加热加热么。”
贺兰定道,“您就去让田文汉做模具吧,莲花、梅花什么的多做些。”
“就做艾草皂?其他的呢?”阿塔娜询问,“香料可贵了。可咱们这边又没有花儿果儿的。”
“您看着办。”贺兰定放权,“香料贵些也没事儿,咱们成品也卖贵些就回本了。”
说完肥皂的事儿,阿塔娜提前另一件事来,“阿季来找我几回,好像有什么事儿。”
“她不是去羊毛工坊了么。”贺兰定记得妇女阿季,之前她在豆腐工坊干得不错,还参与了豆油的研制,后来说想去羊毛工坊干活。
“她遇到麻烦了?”贺兰定记得这个女子是个寡妇,拉扯着个小姑娘过日子,挺不容易的。
“好像是为了阿禾的事。”阿禾是阿季的女儿。
贺兰定想想不放心,让阿塔娜把阿季带过来。
阿季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攥着个毛线团子。
“这个是山羊的细绒搓成的毛线,更加细软,一点不戳人。”阿季加入羊毛工坊后是从最基础的拣羊毛开始做起的。
然后阿季很快发觉出不对来:羊毛和羊毛之间是不一样的。
有的羊毛粗硬卷曲,适合做毡毯;有的羊毛细软绵长,适合搓线纺织。
又有表层外毛下的细绒毛,柔软得像是刚出生小婴儿的胎毛。这样的细绒织出的毛毯简直想象不出的柔软舒服。